沈奚道:“吴敞与其父曾也是野心勃勃之人,朱昱深夺位,这位吴公公自始至终没少出力。当年朱昱深十九岁远征北疆,舒闻岚便已开始在宦官中罗织密网,帮他收集宫中消息了。”
朱昱深布局十数年,之所以能步步缜密,与这些宦官的功劳是分不开的。
苏晋道:“可这与柳昀有何关系?”
“原是没关系的。”沈奚道,“但舒闻岚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想立宦官为臣。”
苏晋愕然道:“当年太|祖皇帝立朝,定下祖制‘内臣不得干政’,就是为防宦祸,古来因宦官亡国的例子还少了吗?秦时的赵高,汉时的十常侍,唐宪宗时期,更有俱文珍逼宫,王守澄弑帝。宦祸最易动摇国之根本,舒闻岚此番岂非胡闹?”
沈奚道:“但你莫要忘了,古来帝王皆多疑,最初朱景元立朝,设下亲军卫,其中锦衣卫只手遮天,设下能杀百官的诏狱,其本质又与只听命于帝王的宦官有何区别?如今锦衣卫没落了,朱昱深自需要扶持旁的,只听命于自己的耳目。就这一点而言,终身困于宫中的宦官其实是一个选择。
“退一步说,便是十三当年在位时,不也一样大力提拔了金吾卫的地位,令其行事驾临于其他亲军卫,甚至五军都督府之上?若当年十三顺利从西北回宫,如今的金吾卫,会否与当年太|祖皇帝在位时的锦衣卫一样?”
苏晋道:“所以舒闻岚不单单想立宦官为臣,他是想立一个可容纳这些宦官的机构,令他们做天子的耳目,为朱昱深所用?”
“是。”沈奚点头,“他建议立厂,设二十四宦官衙门。”(注)
“其实如今的朝廷已有宦官任职,其中之一,就是当年你昏睡在未央宫时,在未央宫管事的内侍马昭。”
“这个马昭,会认天相,会识星辨位,又深谙航海之术,造船之术,近一年来已是呆在工部的时候居多,听闻工部的人都服他。”
苏晋道:“朱昱深这个人,唯才是用,不拘于礼节,放一名宦官去工部,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又问,“此事你怎么看?”
“我?”沈奚笑了一声道,“皇权之内,敌强我弱,此消彼长,朱昱深心狠手辣,深沉内敛,目光长远,魄力十足,虽不想承认,确实是难得的为帝之才,他要立锦衣卫也为耳目也好,要立宦官为耳目也好,甚至要立一名有功勋在身的王侯将相为亲信耳目,终归大不过他去。”
“权力只要还握着帝王手里,帝王只要清明,不随意听信谗言,那宦之一字,就起不了祸事。”
“怕只怕以后。”
苏晋道:“是,怕只怕以后,永济朝虽无尤,但朱昱深以后呢,下一个皇帝是否也能如他一般有自主之见?改立宦官为臣,干涉政事,这是改了祖制,后世百代势必会受影响,柳昀……是否便是因此与舒闻岚相争不下?”
沈奚道:“朱昱深极信任柳昀,更莫说他还是摄政兼首辅大臣,立宦官为臣,立厂一事,舒闻岚只在内阁议会时提过一次,便被柳昀以‘祸国’二字一语止之。他早便瞧出舒闻岚的心思,是以态度也很明确,只要他柳昀在朝一日,舒闻岚便休想立宦官为臣。”
“舒闻岚心中不忿,朱昱深继位,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宦官都功不可没,凭什么锦衣卫便可重归亲军卫,可他辛苦建立了这么多些年的宦官网还如以往一样地位低贱?”
“舒闻岚正是因这种种因由,才拼了命想拿住柳昀的把柄,借此取而代之。”
“毕竟这朝堂中,只有他当上首辅了,才可压下异声,完成夙愿。”
苏晋原想说内阁不止舒闻岚一人,饶是他有大才,于朱昱深登基有大功,可柳昀之下,官拜一品辅臣的沈奚,官拜刑部尚书的钱月牵,甚至包括朱弈珩,哪个政绩不比他卓越?
可转而一想,朱弈珩是宗亲,不可能位至首辅,钱月牵是朱弈珩的人,说到底隔了一层,而沈奚,沈奚虽有大能,但他身兼数衔,辅臣与户部尚书倒罢了,还是一品国公与国舅,不是首辅,已能与柳朝明平起平坐,若任了首辅,当真是没人能制衡他了。
苏晋沉吟一番,问:“今日柳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了亲军卫,阙无,还有锦州府的官员与衙差都看见了,再不可能瞒得过朱昱深与满朝文武。他却与我说他不会有事,难道朱昱深竟不会治罪么?”
沈奚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不治罪?他的不会有事,是他暂时死不了。”
说着,面色沉下来:“朱昱深要怎么处置,我也不知,待会儿且等着看吧,首辅与摄政应该是当不了了,都察院……大约会下放去当个四品佥都,亦或七品监察御史吧。”
第248章
二四八章
得到营寨,天已暗了。
阙无下马与众人行礼:“诸位大人稍后,末将这就去通禀陛下。”
朱昱深的军帐临着阜南河,乍看上去,与寻常帐子别无二致,只是大了数倍,进了帐中才发现内有乾坤,上设蟠龙宝座与御案,左面挂着一副三丈长的大随疆域图。
朱昱深未着天子袍服,一身戎装挺拔依旧,负手立于疆域图前,似在思索着什么,听到众人向他拜见,应一句:“平身。”直到心中所虑有了结果,才回过头,目光自沈奚身上掠过,问:“你怎么来了?”
沈奚昨晚去了行都司,今早送走朱南羡后,因担心苏晋的安危,先回了锦州府衙门,还未曾来觐见过朱昱深。
沈奚上前一拜:“回陛下,陛下在云贵设道,立安南为交趾省,那么西南一带的黄册与鱼鳞册都要随之清查更改,臣怕下头的人办不好差,耽误陛下的大事,是以亲自来一趟。陛下可放心,臣临走已将朝政安排妥当,左右还有十殿下与钱尚书操持,不会出岔子。”
朱昱深听他满口胡说八道,倒也没多计较,只淡淡道:“柳昀与舒毓都不在京师,你这一走,是想累死老十?”
沈奚又欲解释,朱昱深摆摆手:“罢了,罚奉一年,回京后,写封请罪折子交给朕。”
其实沈青樾为何会出现在川蜀,朱昱深怎么不知?
然天下正处破旧立新的关键时期,户部乃变革之根本,朱昱深不愿动,也不会动这位能干多智的户部尚书。
又看向众人:“朕听闻,户部的卢主事死了,你们中,谁来给朕一个解释?”
先一刻候在帐中的翟迪迈前一步道:“禀陛下,这名户部的卢主事,是……臣亲手杀的。当时卢主事欲带走翠微镇的镇民问罪,哪知客栈起了乱子,无辜百姓遭灾。事态紧急,臣亦是不得已才杀之。”他说着,撩袍跪拜而下,“请陛下降罪。”
翟迪杀卢定则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为帮朱南羡隐瞒身份。
朱昱深冷声道:“都察院小事立断,大事奏裁,如今朝廷命官的命,在你等御史眼中,已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可随意处决了吗?”
翟迪埋首:“陛下,此事是臣冒失激进,臣甘愿——”
“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朕比你清楚。”朱昱深打断道,“户部卢主事的案子,回京后,由刑部与大理寺接手,至于你,自即日起停职候审,待查清了再作处置。”
翟迪磕下头去:“臣谢陛下恩典。”
朱昱深的目光落在柳朝明身上:“柳昀,朕听说,你今日又擅动锦衣卫了?”
柳朝明只应:“回陛下,是。”
朱昱深笑了一声:“这个锦衣卫,还真是惯听你的号令,也不怕朕连并着都察院,一齐问个谋反之罪么?”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令人无从分辨他的心思。
然而朱昱深说完这话,未等柳朝明作答,反是负手步去疆域图前,仔细盯着北方一角。
过了会儿,他道:“北凉野心不死,朕班师回朝后,恐不久又要亲征,近几年你将朝政打理得很好,朕念你有功,不与你计较妄动锦衣卫的罪过,暂保你内阁首辅一职务。”
此言出,四下俱惊。
舒闻岚愕然道:“陛下,柳大人擅动锦衣卫为多人所见,陛下若不责罚,恐难以服……”
然他话未说完,却被朱昱深抬手制止。
朱昱深看着柳朝明,续道:“朕虽保你首辅之位,但,诚如舒毓所说,你擅动锦衣卫,纵容属下翟启光滥杀朝廷命官,说到底,这是因你身为左都御史,未尽监察之责,是以酿成大错。朕已决议,自即日去,撤去你左都御史一职,撤——你在都察院一切职务,从今往后,不再担任御史。”
柳朝明听了这话,从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掀起惊澜。
他有片刻失神,看向朱昱深,难以置信:“陛下?”
他十一岁跟老御史学律法,十七岁入都察院,多少年岁月过去,御史二字,早已刻入骨血之中。
他不是没想过妄动锦衣卫的后果,但事急从权,朱昱深便是降罪,大不了不做首辅也不摄政了,甚至不做左都御史了,哪怕回头做一个七品监察史,去地方巡按,还乐得返璞归真,可他万万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撤去他在都察院的一切职务。
柳昀平生无执念,纵是有过,也被他自凿成灰,深埋心底。
唯有担当御史一职,从来不曾动摇。
李茕忍不住道:“陛下不让柳大人任御史是何意?柳大人在都察院十数载,从来克己奉公,是所有御史的楷模。”撩袍跪下身去,“陛下,微臣斗胆,甘以性命为柳大人作保,请陛下复大人御史一职。”
翟迪也道:“陛下,臣杀卢定则,乃臣一人的过错,与柳大人毫无关系,陛下若要撤职,不若撤了臣的职务。”
沈奚略顿了顿,说道:“陛下,如今赵衍已致仕,您就是撤了柳昀左都御史一职,都察院中,亦无人可堪此大任,依臣所见,不如仍留他在都察院,将他的罪名昭示百官,令他戴罪立功?”
朱昱深却不答。
他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苏晋身上,淡淡道:“苏时雨,你也曾在都察院任御史,可说是柳昀一手提拔上来,此事你怎么看?也认为朕不该撤他的职吗?”
苏晋没想到朱昱深竟会拿此问来问自己,张了张口欲回答,才发现心头有千言万语,此刻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柳昀亲手将她引上了这条路,带她立志,教她身为御史之职责。
她曾以他为师,以他为兄,以他为知己,为同路人,为明灯皓月,可后来发现他不择手段,违背原则的一面后,便失望了,彼此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何为御史?
或者退一步说,何为拨乱反正,守心如一?
这个问题,苏晋直至今日都没彻底想明白,她也并不认为自己做得多么好,当年与柳昀斗得你死我活时,她也曾不择手段过,只不过到末了,成王败寇。
柳昀妄动亲军卫是事实,翟迪滥杀朝廷命官,柳昀身为左都御史,未尽监察之责,也是事实。
每一样每一条,都足以治柳昀死罪,可以说,朱昱深仍保柳昀首辅的位子,只撤去他在都察院的职务,已是偏袒太盛,格外开恩了。
即使苏晋知道,对柳朝明而言,他宁肯被革职,被治罪,甚至身陷囹圄九死一生,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留在朝堂。
苏晋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罪臣以为,柳大人自任御史以来……”
“不必说了。”
她话未说完,便被柳朝明打断。
军帐外是静夜,阜南河流水淙淙,柳昀眸子里敛含着一团雾,叫人辨不清其中悲喜,他合袖,似是平静地朝朱昱深揖下。
“臣柳昀,领罪谢恩。”
第249章
二四九章
帐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会儿,朱昱深淡淡道:“这便领罪了?”
他言语中意味不明,然却不等人分辨,转首看向舒闻岚:“舒毓。”
“臣在。”
“交趾省的胡元捷乃安南皇室,于朕收复安南有大功,如今这些旧王孙既归顺,便不可怠慢了,你回京后,择一名公主嫁过去。”
“陛下的意思,是要和亲?”舒闻岚愕然。
朱昱深膝下无女,与他同辈的朱氏姊妹们早已悉数出嫁,如今的宫中,哪里还有公主?
舒闻岚心中困惑,当下却没多问,深揖着应道:“臣领旨,臣回京后,定会仔细择一名最合意的。”
朱昱深摆摆手:“行了,都散了。”
众人领命,依序退出大帐,侍卫阙无先一步掀开帐帘,将人送去营寨外,拱手道:“诸位大人,三十万大军进驻西南总都司的事宜已定,陛下明日会亲巡三军,待巡军过后,就该班师回朝了,大人们在蜀地若还有要务,望在两日内解决。”
一行人应了,自柳朝明起,各自上了马车。
苏晋是罪臣,不能随沈奚去接待寺,一路上,反由舒闻岚的马车引着,回了锦州府衙门。
舒闻岚将苏晋送至府衙门口,说道:“今日柳大人,沈大人,翟大人都被问了罪,赶着回接待寺写领罪折子,不能耽搁,只能由舒某来送苏大人。好在舒某在礼部当值,相送相陪也合适。”
苏晋听他满口客套话,揖了揖,回了句:“有劳舒大人。”转身便往府衙里走。
“苏大人这么急赶着回衙里,是因为您将翠微镇那名姓吴的老伯藏在了院中,想通过他,尽早问明白姚有材的死因,为柳大人洗冤吗?”
苏晋本已行至中庭,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舒闻岚的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笑容:“苏大人是不是认为,只要弄清姚有材是怎么死的,只要证明事出有因,柳大人今日动锦衣卫,便可用‘权益之计’四个字来解释。”
“苏大人是盼着陛下能回心转意,复柳大人的御史之职?”
“其实苏大人何必这么麻烦呢?难道大人没看出来,今日陛下治柳大人罪时,只要您为他美言几句,陛下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可惜,苏大人您刚开口,就被柳大人一句‘领罪谢恩’给堵了回去。您说,柳大人究竟为何不让您把话说下去呢?”
苏晋不动声色:“舒大人有何高见?”
周遭的衙差早已撤得远远去了,夜寒风凉,舒闻岚拢了拢衣袍,一步一步向苏晋走近:“苏大人明达高智,何必来问舒某?大人远离朝堂三年余,早已不涉纷争,今日您若为柳大人开口求情,陛下因此赦免了柳大人,这个人情,究竟是柳大人欠您的,还是您欠陛下的?你我臣子之间,恩恩怨怨的,欠便欠了,可这帝王施舍的人情,又当怎么还呢?”
“舒大人的意思,是柳大人怕苏某因他再次卷入朝堂纷争,是以不让苏某把话说下去?”苏晋道。
她顿了顿,忽地将语锋一转,“你怎么就知道,我当时是要为柳昀求情?他私动锦衣卫是真,包庇翟启光亦是真,论罪,处以极刑都不为过,你怎么不猜,我当时正是要请陛下罚得更重呢?”
“舒大人,你太急躁了。”苏晋道,“你千方百计地想扳倒柳昀的首辅之位,屯田的案子,江家的案子,姚有材的死,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作梗,你以为当真无人觉察吗?今日柳昀动用了锦衣卫,陛下竟不愿重惩他,是不是令你失望了?所以你来找到我,表面上说,柳昀是因为我才失去重返都察院的机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苏时雨究竟是因为谁才成为罪臣,才被流放。你想让我与你联手?”
舒闻岚听苏晋说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阴翳,过了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出声来:“韩信与萧何之间尚有一死,关羽与曹孟德亦势不两立,柳大人与苏大人当初分道扬镳,对立成那个样子,原以为怎么着都该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到了今日,竟像是谁也不愿谁落难一般。朝堂中,都说沈苏二位大人是至交,依舒某看,柳苏二位大人的关系才是极富意趣,最值得玩味才对。”
他说着,笑了笑:“罢了,听苏大人的意思,想必定不愿与舒某联手了。”
折转身,一步一步,慢悠悠朝衙门外走去,至匾额下,又回过头,“听说苏大人曾以当御史为志?大人当年离开都察院时,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苏晋没答。
“可惜了,待明日天一亮,柳大人就不再是御史了,听说他此回来蜀中,为了屯田案,连绯袍都备好了。”舒闻岚摇了摇头,“好端端一身绯袍,废了。”
第250章
二五零章
翌日,苏晋很早就醒了,她整夜没睡好,坐在榻沿,看朝霞为窗棂覆上一泓彤光,恍惚便想起梦里那抹萦绕不去的绯色。
好端端一身绯袍,废了。
苏晋记得,自己上一回穿绯袍,是景元二十四年的冬。
她领着翟迪、言脩与宋珏三名御史弹劾朱稽佑于奉天殿上。
朱色绯袍加身,意示天子赐权,可无视品级,只求悬明镜于天下。
这一身每一名御史引以为傲的袍服,苏晋知道,要将它彻底脱下有多难。
她昨夜已询过姚有材的死因了,眼下再仔细回想一遍,提笔伏案,写好一份供状,便要动身出门。
守在院外的武卫问:“苏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又道,“今日陛下巡完军,恐要召见,大人留在衙门等候传召是为最好。”
她是罪臣,朱昱深明日就要摆驾回京,怎么着也该给她一个处置了。
苏晋道:“我去接待寺,不走远。”
接待寺这日人来人往,大约是几位钦差明日要随陛下动身,有太多要务亟待处理,几名蜀地的官员瞧见苏晋,打揖行礼后退去一旁站班子,御史李茕迎上来道:“苏大人,您怎么来了?”
一边往她往寺里引,一边又道:“陛下一早传了行都司的指挥使田大人见驾,沈大人也赶过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田宥护朱南羡出川,朱昱深传召他,自是要问罪,沈奚赶过去是为保田宥,理所应当,但沈苏与柳昀不是一党的人,李茕是柳昀亲信,此事与他无关,本不该由他相告,平白透露个消息给苏晋,大约是盼着她也能帮帮自己这头。
除了想办法让柳朝明重回都察院,如今的苏时雨,还有什么能相帮的?
苏晋将李茕的意思听得明白,不置可否,只道:“我不是来寻青樾的,柳大人在寺里么?”
“在、在。”李茕忙道,带着她折去了东院。
接待寺虽嘈杂,得入东院,反倒安静下来,李茕穿过回廊,顿在书房不远处,躬身道:“苏大人,柳大人便在里头了。”
苏晋点了一下头,正要上前叩门,不想李茕又唤了声:“苏大人。”
他眼中有伤惘之色,追上几步,低声道:“昨日陛下撤了大人的御史之职,大人回接待寺后,将绯袍与都察院的案宗整理好交给下官,一整晚没睡,在书房里坐到天亮,下官知道苏大人与柳大人之间尝有恩怨,还望苏大人能看在昔日同朝为官的份上,哪怕劝慰大人一两句也好。”
苏晋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没应声,径自上前叩开了书房的门。
午后满室清光,柳朝明正自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看到苏晋,淡淡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苏晋将门掩上,道:“姚有材的死因时雨已问清了,是翠微镇江家的老爷江旧同做的,他意外得知昔日逃兵役的大公子已惨死狱中,罪魁祸首正是姚有材,是以失手杀之,翠微镇的镇民恨姚有材入骨,为给江旧同做掩护,与他一并逃出衙门。
“但我怀疑,江旧同为何会‘意外’得知自家大公子的死因?十多名镇民,为何能离开府衙而不被人觉察?这背后,应该有人从中作梗,其目的正是为了以此为饵,出动官差兵马,引大人带锦衣卫相阻。”
她说着,取出供状呈于柳朝明案前:“这是时雨写的状书,上附翠微镇民吴伯的画押证词。”
柳朝明笔头微微一顿,却没抬眼,只道:“我已不再是御史了,等回京后,此案会由刑部接手,他们会派钦差来蜀中,到时你可将状书与证据一并交予。”
苏晋听得那句“不再是御史了”,心中微微一拧。
“时雨将状书与证词交给大人,不是请大人审案的,而是请大人转呈给陛下,以陛下之明达,定能看出其中端倪。”
她抿了抿唇,续道:“陛下面上说,可赦大人妄动亲军之罪,其实那是假的,妄动亲军,罪同谋反,当诛九族,陛下是因想保大人的命,想留大人在朝当政,是以才这么说。可大人若能证明您昨日动锦衣卫是被迫为之,可举实证于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那么陛下或许就会准允大人重返都察院,重担御史一职。”
“不必了。”柳朝明听苏晋说完,淡淡道,“你真以为陛下不知是谁作梗,不知这其中因果吗?”
“他知道。”苏晋道,“但他还是这么罚了,因他在等这一份证据。”
她看着柳朝明:“还是大人不愿将这证据呈给陛下?那由时雨亲自去呈可好?”
柳朝明眉心微微一蹙,搁下笔:“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倒想问问大人想做什么?”苏晋道,“昨日陛下降罪大人,曾问时雨的意思,大人分明知道若时雨为大人求肯,陛下或不会撤去大人都察院的职务,大人不让我说下去,是不想时雨再卷入这朝堂纷争?”
柳朝明道:“你既已离开,朝堂是非与你无干,我如何,亦与你无干。”
他将笔架在笔山,起身收拾纸墨:“再者说,我是动了锦衣卫,翟启光杀卢定则,我未及时处置,是有包庇之过,陛下的处置并无过错。”
苏晋上前两步,拾起镇纸压住白笺一头:“那大人为何要动锦衣卫?”
“大人若觉陛下处罚得当,为何要备绯袍?”
“大人此刻,又在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