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朱昂首挺胸,不那么怕北镇抚司和锦衣卫了。
她这话一出,林听一脸“陶朱,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守门锦衣卫则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衡量片刻,转身跑去通报了:“你稍等。”
林听反应过来想喊人回来:“官爷。不是心上人,你跟他说我是林家七姑娘就行,官爷!”
去通报的那个锦衣卫早已跑远了,剩下的锦衣卫没再理林听。她转过头看陶朱,扶额道:“我的好陶朱啊,谁教你这么说的。”
陶朱:“七姑娘不必夸奴,奴也是跟了七姑娘您才变得聪明的,都是七姑娘您的功劳。”
林听:“我谢谢你啊。”
她们没等多久,进去的锦衣卫出来了,他看林听的眼神充满了钦佩:“林七姑娘,请您随我进去。”称呼都由你变成您了。
另一个守门的锦衣卫虽没说话,但对她也是肃然起敬。
林听:“……”
她抬步走进去,陶朱想跟着,却被拦下了。锦衣卫道:“段大人只说让林七姑娘进去。”
陶朱担忧:“七姑娘。”
林听心想自己总是“恶心”段翎,今日来到他地盘,得留条后路,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准备。
“也罢,你在外面等我吧,如果我半个时辰后还不出来,你就去找段三姑娘,让她过来找我。”
“奴记住了。”
林听前一脚刚踏进北镇抚司,沉重的大门后一脚便关上了,阴冷暗沉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被锦衣卫领进了上次那间堂屋,锦衣卫恭敬道:“大人还在诏狱审犯人,您稍等片刻。”
“好。”
锦衣卫退出去了。
林听站在堂屋里等段翎,很安分,没乱碰东西。
她不可能为了找那本书,在北镇抚司里乱翻,否则撞见不该撞见的就不好了。更何况,段翎本来也是要把书给她的,不必多此一举。
半刻钟不到,段翎就出现在林听眼前了:“段大人。”
段翎进门先摘下官帽,露出完整的姣好面容。他身上并无血腥味,反而有淡淡的沉香:“听锦衣卫说,我的心上人来找我了。”
林听:“他们听错了。”
他越过她,往里走:“他们听错了?身为锦衣卫,连一句话都听不清楚,看来是该罚了。”
林听怎么可能让无辜之人因为自己受罚:“不是他们听错了,是我想见你,但他们不相信我认识你,不让进,我就撒了个谎。”
她没供出陶朱。
就算供出是陶朱说的,也无济于事。在旁人看来,陶朱是她的丫鬟,一言一行代表着她。
段翎抬眸看林听:“林七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开门见山:“书,我是来拿书的。令韫也跟你说过了吧,我有东西夹在里面,当时忘记了,没拿出来,近日才记起。”
段翎莞尔一笑:“难道令韫没跟你说,我会亲自送还给你?”
林听看着他多了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的眉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说了,但我今天恰好经过北镇抚司,就进来拿了。”
然后她道歉:“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书在哪?”
段翎松了松挤压着伤口的护腕,抬起来的手有些苍白,接着又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瞧把你给急的,书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春宫图。林听神色不太自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它对我还有用,所以要拿回。”
他放下茶盏:“好,我知道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来。”
堂屋西面有一排书架,段翎走到那里找书,抬起手时,衣衫也微微往上移着,牵动腰间蹀躞带,勾勒出宽窄恰到好处的腰线。
林听就站在段翎后面,从这个角度看去,看得很清楚,他后腰的弧度漂亮,她没敢多看:“段大人,你有没有看过书里的东西?”
段翎缓缓地转过身来:“没看,毕竟是你的东西。林七姑娘觉得我会随意翻看旁人之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听就是还想确定一下。
他握着那本书走到林听面前,却没立刻递给她:“天热,林七姑娘可要喝一杯茶再走?”
林听视线随着书移动:“不用了,我不渴,谢谢段大人。”
段翎目光触及她脸颊和脖颈上的薄汗,态度温和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出那么多汗。”
她都想上手了:“我没事,听锦衣卫说你刚刚在诏狱审犯人,是还有公务要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把书给我,我立刻就走。”
他双手递给她:“物归原主。至于书,可以改日再还我。”
林听迅速接下。
“好,那我先走了。”她跑得急,没发现有东西从书里掉出来,出堂屋直奔北镇抚司大门。
跑到一半,林听翻开书,想看段馨宁藏的春宫图长什么样。可她把书翻遍了,也没瞧见春宫图的影子,是段翎给错书了?
段馨宁说段翎的书房里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难保北镇抚司里没有另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林听连忙拿着书折返回堂屋:“段大人,这本书……”
她一跑进去就看见段翎捡起了地上的春宫图,因为要拿着它,所以修长如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压在其中某张极其露骨的春宫图上。
他听到林听的声音,掀起眼帘看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春宫图一眼,语气很平静:“林七姑娘,你的东西好像掉了。”
段翎踱步到林听身边,将春宫图放到她仿佛石化了的手里。
“你的春宫图。”他说。
林听头皮发麻:“…………”倒也不必说出来。
第34章
否认
在段翎说出这一句话后,
堂屋陷入短暂的寂静。
风沿敞开的门吹进,拂过林听手上那些春宫图,有几张被吹得动了下,
发出轻微哗啦声。
明亮的阳光也沿屋檐洒入,
叫人可以将春宫图看得一清二楚。林听垂着眼,图上一男一女以“观音坐莲”的姿势闯入她的眼底。
段馨宁眼光不错,
买的春宫图是上上品,
人物栩栩如生,看了犹如身临其境,在旁欣赏。
如果不是眼下的时机不对,她恐怕会关上门好好欣赏一番。
可此刻当着段翎的面,
还是别了,
她暂时还没有跟男子一起看春宫图的习惯。林听深呼一口气,把春宫图塞回到段翎的手里。
段翎显然是没料到她会把春宫图塞回来,
难得有点惊讶。
“林七姑娘你这是?”
林听抬起头来,
扑闪地眨了眨眼,
一副“我很清白、很纯洁,
你不要冤枉我”的样子:“段大人,你误会了,
这不是我的春宫图。”
“不是你的?”
她口吻无辜道:“不是我的,
这不是你从地上捡的?”
他轻轻地笑了声:“那你回来作甚?我还以为你是回来拿这些春宫图的呢,原来不是啊。”
林听坚决不承认,
若无其事地撒谎道:“不是,我到外面取出了自己的东西,
回来是想还书,
不想改日再来打扰段大人。”
“……春宫图或许是入住过这间堂屋的锦衣卫掉下的吧。”
她也甩锅了。
堂屋一般是轮值的锦衣卫住的,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可不少。段翎总不能特地去查春宫图的来源,
他忙得很,要处理公务,怎会查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听把春宫图塞给段翎后,又把书塞到他另一只手上。
段翎沉默片刻:“林七姑娘,这间堂屋是我的,给轮值锦衣卫休息的是出门往右拐那间。”
她顿了下:“我当然相信段大人你是清白的,不过这真不是我的春宫图。我发誓,要是我的春宫图,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端详着林听,似被逗笑了,唇角微弯:“林七姑娘何必发这么毒的誓,小事一桩罢了。我信你说的,春宫图不是你的。”
林听趁机倒打一耙。
“段大人,你放心,我踏出北镇抚司后,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向旁人提起你住的堂屋出现了春宫图,誓死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她又重复一遍:“我绝对相信这不是段大人你的春宫图,只是传出去会影响你在北镇抚司的威望,有些事是说不清的,还是瞒着比较好,也不用查了。”
段翎:“那我可得多谢林七姑娘为我着想了。”
林听倒打一耙成功,故作潇洒道:“小事一桩罢了,不过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春宫图?”
他放下书,拿出火折子,对准春宫图:“既不是林七姑娘之物,又不是我的,自然是烧了。”
火苗飞快地窜起来,咬着纸角,吞噬掉淫.靡的画像。
林听看得一阵肉疼,虽说春宫图的主人不是她,也没花她的银两,但这等质量的春宫图可遇不可求,没多看几眼太可惜了。
堂屋此时此刻满是烧纸的味,她不禁看向段翎。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官服,皮肤白得不像话,又顶着一张虽艳却看似无情无欲的脸,毫无波澜地烧完一张又一张的春宫图。
在烧东西时,段翎清润白皙的指尖无意划过那些色气满满的春宫图,上面的人像仿佛以各种姿势在他指尖跳跃过,瞧着竟比春宫图本身还要色气三分。
林听莫名一阵口干舌燥。
她错开眼,继续看被烧的春宫图:“就这么、这么烧了?”
段翎现在烧最后一张春宫图:“不然呢,要找出春宫图的主人,还给对方?不是你说不用查的?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处理了。”
林听讪笑道:“你说得对,烧了也好,留着也没用。”
她余光不受控制,又扫过段翎拿着春宫图的手。他护腕有些松,隐约可见底下的小半截手腕,而皮肉上有触目惊心的鲜红刀痕。
林听心直口快道:“段大人,你的手受伤了?”
最后一张春宫图恰好烧完了,段翎垂下手,也垂下眼帘,浅笑回道:“不过小伤而已。”
小伤?
林听下意识摸自己的手腕,心想这伤要是出现在她身上,非疼死不可:“你管这叫小伤?我看着伤口很深的样子,上药了没?”
段翎无心谈此事:“上药了,没什么大碍,很快会好的。”
看来锦衣卫这份差事也是挺危险的,林听心中万分感慨:“段大人是办差时候受伤的?”
他指腹压着护腕,不答反问:“林七姑娘方才不是急着走?”言下之意是她怎么不急着走了。
林听否认道:“也不是急着走,刚刚就是怕耽搁你办差。”
“林七姑娘倒是贴心。”段翎没看落在地上的纸灰,抬腿越过它们,朝外唤人进来打扫干净。
她没留下来的理由了,再次跟他道别,然后离开北镇抚司。
半个时辰不到,林听便从北镇抚司里出来,还在估摸着时辰的陶朱忙跑上前,上下打量着林听,唯恐她受委屈了:“七姑娘。”
林听不再想被烧了的春宫图,大手一挥,揭开车帘,坐进马车里:“陶朱,我们回府。”
陶朱也跟着进了马车,小心翼翼问:“事情办妥了?”
待她们坐稳后,马车一晃一晃地动起来,驶向林家。林听倚着案几,喝了杯茶:“算是吧。”
“算是?”
林听撩开帘子,看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北镇抚司:“对啊,算是。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没做。”
陶朱拿出一张软垫给林听坐着,又伸手过去给她揉太阳穴:“还有另一件事?七姑娘不妨告诉奴是何事,奴或许能帮上忙呢。”
林听放下帘子,拉开小柜,挑了几块小点心吃:“这件事,谁也帮不上我,只能靠自己。”
陶朱追问:“很难?”
“很难,对我来说很难,希望下次能成功吧。”林听含糊其辞道,“这杏仁饼是哪家店铺的?还挺好吃,下次继续买这家的。”
*
回到林家,林听给段馨宁写了封信,告知她今天发生的事。
派人送出信后两个时辰,林听就收到了回信,信上说春宫图被烧掉也好,算“毁尸灭迹”了,又说很对不住她,不会再有下次。
看完信,林听走出房门,想唤丫鬟准备晚膳,却见院子外面的东侧方向飘起一只孔明灯。
这是她和今安在的联系方式,只要他有事找她,无论何时,在林家东侧方向放只写着今字的孔明灯即可,她看到了便会去书斋。
孔明灯渐渐飘远了,林听当即回屋收拾收拾,准备去书斋。
陶朱进来问林听要不要摆晚膳,时辰不早了,话没说完,看见她在对镜解发髻,换成方便行动的高马尾,罗汉榻还扔着套裤裙。
每逢林听作这样装扮,就是意味着要瞒着府中人,偷溜出去。陶朱快步走进去:“七姑娘,快入夜了,您今天就别出去了吧。”
林听没停下:“倘若我阿娘来了,你就说我歇息了。”
“您白天出去也就罢,晚上别总出去,最近京城很不太平。你看,连梁王府都有人闯进去下痒痒粉。”陶朱还给她举了个例子。
林听扯了条丝绦扎高马尾:“那是梁王自个儿倒霉,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种人。”
她刚想出门,李氏来了。
李氏拎着个装有荔枝的篮子,眉开眼笑地走进听铃院:“冯夫人派人送来了荔枝,我李惊秋这把年纪了,还没吃过荔枝呢……”
在大燕朝,荔枝是稀罕物,除了皇室和达官贵族,寻常人家很难尝上一口。林家在京城里还算不上达官贵族,李惊秋以前又是商户女,没机会尝过。
冯夫人倒是记挂着林听,得到荔枝也不忘遣人送到林家来。
李惊秋进门后,笑容一僵,皱起眉,对林听的衣着打扮很不满意:“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高马尾、朴素的裤裙,瞧着不像官家姑娘,更像乡下姑娘。
这些年来,李惊秋努力地将林听往名门望族贵女的方向教养。两年前,她一直做得好好的,就是近两年来,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林听见她来,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故意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天太热了,这样凉快些。您刚刚说什么?冯夫人送来了荔枝?”
李惊秋的注意力被转移,小心地放好荔枝,不让丫鬟乱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