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看人家冯夫人多惦记着你,府中有荔枝也不忘遣人送一份来,你倒没心没肺的。”
“我哪里没心没肺了,分明是您自作多情。我算怕了您,我改日亲自登门道谢,行了吧。”如果不是荔枝送来送去容易坏,林听都想让她送回去了。
李惊秋坐下来:“你说的,记得亲自登门向冯夫人道谢。”
林听真是拿她没办法,“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我何曾骗过你,之前我不愿去相见,答应你后,不还是去了?”
李惊秋叫丫鬟端来水,仔细净手一番再拿起荔枝,慢慢地剥开红色外皮,露出里面果肉,递到林听嘴边:“你还愣着作甚,快坐下尝尝荔枝,唔……”
甜香果肉被林听塞进了她嘴里:“林乐允,你干什么!”
林听知道李惊秋舍不得吃荔枝,拿来听铃院便不会再拿回去:“您先尝尝,我怕不好吃。”
李惊秋含着荔枝,口中甜滋滋,心中也甜滋滋的:“你这丫头,还学会算计你母亲了。”
一刻钟后,林听送走李惊秋,转头投入黑夜里。
夜色渐浓,星光也随之黯淡,临近宵禁时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林听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斋。
书斋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今安在坐在楼梯上擦剑,长剑在夜间散出的寒光凌厉,配上他那张狰狞的面具,神似夺命阎罗。
林听推开门时,风铃响了几声,今安在没抬头:“上一桩生意的客人今天又来了书斋。”
她走到楼梯口,从上往下看还坐着的他:“为什么?”
今安在言简意赅:“梁王睚眦必报,下令追杀他们,城门也有他的人,他们两兄妹出不去,想托书斋办路引,再送他们出城。”
官府要抓谢家逃犯,出城本来就不易,需要出示户籍或路引。只要梁王吩咐守城门的官兵稍加留意他们,二人插翅难逃。
今安在插剑入鞘,冷漠地问:“接还是不接?”
前几天不直接送他们两兄妹出城的原因是契约上的交易早已改为“从梁王府救出客人的妹妹”,而不是原来的“护送他们出城”。
收一份钱,干一份钱的活。今安在不是什么圣人,不会见人可怜就伸以援手,这世间可怜人多了去,能帮得多少?他当年落魄的时候,可没人伸以援手。
收钱办事,如是而已。
林听是官家小姐,认识一些人,弄几张路引不是难事,也不会让人发现。因为到手的路引只盖了章,帮忙弄路引的人不知道她会往上面写什么名字。
她思索须臾:“我可以弄到路引,你有没有把握将人弄出城?”他们只接有把握的。
“嗯,有把握。”今安在又取出一张契约,“这桩交易三百两,你要是觉得任务变危险了,钱少,我可以跟他提高价钱。”
林听:“够了,我们书斋不做趁火打劫之事,维持口碑。”
“行,那就签吧。”今安在将一盒印泥扔给她。
林听签了。
*
第二天,林听就已经托人办好路引,给他们捏造了假身份。
他们没耽搁,今天就走,不成想碰上下雨,狂风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林听牵着宋姑娘混在人群,等官兵验路引,可出城的队实在太长,排了一个时辰还没到。
一般来说,她负责弄路引,护送人出城的任务交给今安在。
但这个宋姑娘情绪不稳定,待在人多的地方会更严重。街上的男女走来走去,经常有擦身而过,被陌生人碰到的情况发生,而她是个不能被男子碰的。
之前来京城时还好,梁王没下令追杀他们,就算宋姑娘在城门前发疯,官兵也不会多管。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们需要隐藏身份出城,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安抚宋姑娘的任务又一次交到了林听手上。
林听单手拢了下蓑衣,探头看前方,数还有多少个人才轮到他们,结果越数越无语。官兵检查速度也太慢了,居然还有那么多。
如今进出京城的规矩是宽进严出,进来快,出去倒很慢。
林听回头看排在身后的今安在,他今天没戴那张面具,而是易容了,把脸弄得坑坑洼洼的,遮掩原本的模样,不细看看不出是假的,丑得非常真实。
看完今安在的脸,林听摸了摸自己同样易了容的面孔。
她易容成外貌平平无奇的少女,一身素青色的布裙子,拎着包袱,混在人群里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陶朱见了恐怕都认不出。
这些都是今安在的功劳。
他的易容术没得说,就是易容要用的材料很贵。所以他们出任务很少会易容,能戴面具戴面具,能戴面纱戴面纱。但今天不行,出城要给官兵看脸。
费用由宋公子承担,今安在顺便帮他们两兄妹也弄了假脸。
林听不再摸自己这张陌生的脸,紧紧地牵好宋姑娘,为她挡住旁人的推搡,问今安在:“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城?”
今安在估算道:“可能还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出城。”
宋公子着急地环视四周,怕梁王的人发现他们:“还有半个时辰?我们都排了一个时辰了。”
守城官兵不会管要出城的百姓等多久,他们慢悠悠地查一段时间,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到点准时关城门,让剩下的人明天再来。
今安在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着急也没有用。”
宋公子唉声叹气的。
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雷鸣接二连三地敲击下来,暴雨如注,整座京城暗沉沉的,地面的水流急促,淌过人的靴子。
又是一道雷鸣下来时,街上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一队锦衣卫冒雨而来,照例巡查城内。
为首的锦衣卫面如冠玉,眉眼精致,他坐在马上,手握缰绳,红色的飞鱼服半湿,不像巡查之人,更像游街的俊俏探花郎。
不少百姓应声望去,见是锦衣卫,纷纷避让着。
段翎刚从马上下来,守城官兵就立刻迎上去了,为他撑伞,向他汇报今天的情况——还是没有看到疑似谢家五公子的人。
锦衣卫奉命抓捕谢家五公子,他们这些守城官兵需要配合。
段翎扫了一眼出城的长队,过去看其他守城官兵是如何检查出城百姓的,有没有玩忽职守。
为他撑伞的官兵赶紧跟上,唯恐自己被抓住什么差错。
林听听见后方传来动静,谨慎地回头看,正好与走来的段翎对视了一眼,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雨飞溅着,电闪雷鸣那一刻,他们擦肩而过。
林听控制着眼睛,不让它乱瞄,也就没看到段翎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再往前走。
段翎径直越过长队,走到了城门口,守城官兵看到他身上那套飞鱼服,行礼道:“大人。”
他温柔一笑,很好相处似的:“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是。”
出城的队伍有两条,四个官兵负责一条队,两个手拿谢家五公子的通缉画像,看出城百姓的脸,另外两个检查他们出示的路引。
段翎没来之前,守城官兵磨磨蹭蹭的,看路引也不怎么仔细。他来后,他们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检查每一个出城百姓。
他们的检查速度提高不少,不久后就到林听了。
官兵:“抬起脸。”
林听抬头让他们看,却不防段翎就站在检查官兵的身后,又对上眼了,她尽量自然地挪开。
官兵:“出示路引。”
林听掏出路引,官兵夺过去看,确定路引没问题才放行:“行了,你过去吧,下一个。”
段翎似乎没往她这边看,手握绣春刀,半垂着眼,看地上的污水,在听官兵的头儿说话。
就在他们四个人快走出城门的那瞬间,街上传来一道压过雨声的叫喊声:“梁王有令,立刻关城门!梁王有令,立刻关城门!”
“把那四个人拦住!”
今安在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拉过林听:“跑!”他们扔掉笨重的蓑衣,一鼓作气冲出城了,林听的青裙瞬间被雨水打湿。
事发突然,雨又太大了,官兵分不清谁是谁,只听到关城门,于是也只关上了城门,没拦住。
城门外,今安在质问跑得快要断气的宋公子:“你今天来跟我们汇合前,有没有去过哪里?”
宋公子白着张脸:“我、我出去买了点路上要吃的干粮。”
今安在还算镇定,分析道:“应该是你去买干粮的路上暴露了行踪,但梁王知道有人在帮你们,想一网打尽,所以派人跟着你,而不是直接抓住。”
他神情越发冷:“然后等你们快出城了再动手,让你们看到希望,再失望,以此折磨你们。你若是想买干粮,可以提前和我们说,我们准备,可你并没有,你擅自行动了!”
宋公子后悔莫及。
他们躲躲藏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就是怕出去买东西会被人看到。去书斋谈交易时慌里慌张的,忘记说了。原以为今天可以离开了,自己去买点干粮应该没事,谁知……
“抱歉,连累你们了。”
今安在:“我们签契约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出城前,不许同人说话,更不许买东西?”
宋公子唇瓣翕动着,眼眶都红了,只会说抱歉。
林听拉着宋姑娘跑:“别说了,前面就是我们安排的马,先上去。”多亏她平时喜欢到处溜达,知道城外不远处有条隐蔽的小路。
守城官兵也不知道那条小路,因为它算是林听一脚一脚走出来的,还通往可乘船离开的码头,到那里后,大概就安全了。
城门之上,梁王手持弓箭,阴笑着看城门之外的他们。
梁王用箭瞄准下面的人:“段指挥佥事,听说你的箭法精湛,我们来比一比吧。你射那个穿青裙的女子,我射穿紫裙的女子。”
段翎缓缓拿过梁王仆从递过来的弓箭:“卑职遵命。”
两把弓箭各对准一人。
雨幕朦胧,段翎却能准确地锁定青裙少女,她被少年牵着,还在跑。他勾住弓弦的手指正准备松开时,她忽然仿佛有所察觉地回头。
在那瞬间,箭射出去了。
是射偏的。
第35章
林听:我再再亲!
林听看到箭的第一反应是松开今安在的手,
随后躲开。她别的或许不太行,躲避最强,就连今安在在这方面也稍逊于她。
就在林听快要躲开时,
诧异地发现这一箭射偏了,
落在斜后方,哪怕不躲避,
也不会被射中。
城门上有二人挽弓搭箭,
其中那道红色身影很熟悉,是段翎无疑,向她射出箭的也是他。
段翎居然会射偏?
林听记得段馨宁说过,她二哥是大燕的神射手,
射箭百发百中,
曾经还赢过善于骑射、想打大燕脸的外邦使者,甚得圣心。
她虽疑惑,
但也没停下来,
两条腿跑得更快了,
时不时回头看城门方向,
防止还有箭射来。
今安在再次拉过林听的手,想让她跑到他前面。
宋姑娘也平安无事,
努力跟上他们的步伐,
在生死关头上,人总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她之所以平安无事,
是因为梁王射的箭更偏,没法射中人。
梁王不肯承认是自己箭法烂,
看了眼段翎,
见他一样没射中,心情好点:“段指挥佥事也没射中啊?不过不怪我们,
是今天的雨太大了,再来一次。”
仆从捧箭走到他们旁边。
段翎没回梁王,慢条斯理地抽出第二支箭,注视着远处,目光重新落到林听被今安在紧紧牵住的手,眼睫微动,又将箭射出去。
箭矢穿破雨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这箭说偏也不是很偏,穿过了他们相牵的手正上方的间隙。可说准也不准,没伤到一人,连他们的手都没挨着,更没擦破皮。
每当段翎要射出箭,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林听朝他跑来的画面,然后握弓的手偏移了方向。
段翎微微一怔,捏紧了弓箭,却没再往旁边拿箭了。
而梁王没能射出第二支箭,身体发虚,没拿稳,弓脱手了。他恼羞成怒,狠狠地扔掉箭,没空管段翎为什么还是没射中,喊人开城门去抓他们回来。
官兵听令行动,打开城门后却突然听到一道吹埙声。
紧接着,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鹰出现。他们来不及做什么,就被鹰锋利的爪子挠破脸、衣服、手臂等处,最后才拔剑驱赶它们。
有几只鹰使劲地攻击着梁王,挡也挡不住,他痛吟倒地,蜷缩起来:“快来人救本王!把这些玩意儿弄走!疼死本王了!”
段翎视而不见,放下弓箭,不急不缓地转身下了城门。
召唤出鹰的人是今安在,他淡定地吹了几声埙之后,立即带林听他们上马离开,不出片刻便消失在城门前,瓢泼大雨冲刷掉马蹄印,更加无迹可寻。
成功逃到码头后,宋公子为表歉意,多给了今安在五百两。
今安在面色不善地接下银票:“你不守规矩,以后我们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你也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林听对这个宋公子也没好脸色,他们本来很有把握,可以顺利完成这桩交易的,就因为他不听嘱咐,被梁王发现,增加了难度。
宋姑娘知道自己大哥犯了大错,不敢吭声,直到乘船离开。
送走他们两兄妹,林听拎着包袱去找了家破庙,进里面换掉布裙。换裙子过程中,她还在想段翎射箭的事。没数错的话,他一共射了两箭,都射偏了。
是因为今天的雨太大了,所以段翎才频频失手?
等林听换完裙子,今安在从破庙外面走进来,打开他的包袱,给她用药水卸去易容:“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书斋不接生意了。”
“可以。”
林听没意见,避一避风头嘛,反正她凑够了三千两,这次又赚了几百两,即使现在离开林家,也暂时不愁吃穿,过得上好日子。
今安在看着药水慢慢融化掉林听脸上偏黄的假皮,现出细白无暇的好皮肤和明艳的五官。
他冷不丁地问道:“你跟段翎的关系很好?”
药水与假皮融在一起,变得很黏,林听的脸也变得黏黏的了,她掏出帕子擦去:“我们的关系可不好,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破庙屋顶破了几个洞,雨水淅淅沥沥地飘进来。
今安在仰头看飘扬的雨丝,伸手去接了一点,感受着凉意,转身坐到角落里,为自己卸去易容:“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
林听怀疑今安在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也接了些雨水洗脸:“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好?”
他思忖了下:“你们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她眼神惊愕,站起来道:“看起来关系很好?今安在你眼瞎了吧,你要是知道我以前对他做过什么事,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今安在眉头一动:“你倒也不必如此激动,不过你以前对他做过什么?在梁王府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