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
林听没表现出来,笑着,口齿伶俐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皆非凡人,说是仙人也没错。”
“可仙人也不能总是泄露天机,所以本宫才会病入膏肓。”
林听情不自禁抬起眼看倚着美人榻坐的皇后。她四十多岁了,又重病缠身,瘦骨嶙峋,看着很憔悴,哪怕身穿专门配给皇后的璀璨华服也提不起半分血色。
像骷髅撑着一套衣服。
不过憔悴归憔悴,瘦归瘦,皇后身上还是有股奇特的气质,莫名给林听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意识到自己在未经允许下直视皇后,又低下头了:“皇后娘娘为何只告诉臣女一人?”
皇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帕子全是血。她习以为常将帕子叠起来,没被林听瞧见:“本宫瞧着林七姑娘投缘,便只告诉你一人。”
林听不明所以。
她发现很多人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举动时,就会用这个理由去搪塞人。上次太子妃找段馨宁,也是说对段馨宁一见如故。
段馨宁单纯,信了太子妃所言。林听却不是段馨宁,不会信皇后。她觉得皇后在古代为女子争取权利,还找到根治瘟疫的药,是个了不起的人,跟她不相信皇后今天说的话并不冲突。
林听保持沉默。
皇后见她不说话,坐直身子,又道:“你还真信了?”
林听琢磨不透皇后:“皇后所言,臣女自然信。”她八面玲珑,这句话挑不出一丝差错。
皇后此刻说话的语调有点像十几岁少女,故意骗了人后又说出真相:“本宫骗你的,哪来的什么仙人,哪来的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找到治瘟疫的药,是因为本宫会医术。”
“皇后您会医?”
皇后不再碰风铃,听着它声音变小,直到沉寂下去:“本宫会医,只是没多少人知道。可惜医者不自医,本宫治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情恶化。”
寝殿过于闷,林听闻着浓郁药味过久,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皇后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唤来宫女打开两扇窗,然后透过敞开的窗看外面的景色。她手撑住脸,看了片刻,看得睡过去。
重病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睡着,这不足为奇。宫女对此司空见惯,关上窗,轻手轻脚走到林听身边,带她离开,没打扰皇后休息。
出宫途中,林听遇到了两个算认识的人,避也避不开。
第一个是公主,第二个是厂督踏雪泥。东厂跟锦衣卫有所不同,他们是太监,能够出入后宫,有时还会帮皇帝监视后宫的妃嫔。
公主见到林听,先让宫女、内侍走远点,担心地问她近日有没有见过今安在,他是否染病。
虽说治瘟疫的药找到了,但公主依然不想今安在染病。
这些天,公主一直在打听今安在的消息,可他行踪不定,根本打听不到,想找林听问问,却又得知她被困北长街,自顾不暇了。
林听:“他没事。”
压在公主心口上的那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那你呢,你被困北长街几天,没事吧?”
她吃饱喝好,就是白天无聊了点,得风热也是个小插曲,很快就好了:“我也没事。”
公主的心情好了不少,眉开眼笑:“你今天怎么会进宫?”
“皇后娘娘想见我。”
公主本来还想问下去的,随后记起今安在说的话,他让她不要再找林听,于是没再多说,得到今安在平安的消息就走了。
而公主走后不久,林听遇到了踏雪泥,他阴沉着张脸,走路风风火火,好像谁杀了他全家。
回到林听身边的内侍忙向踏雪泥行礼:“厂督。”在这京城里,除了当今陛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否则非死即残。
“厂督。”林听侧过身,让踏雪泥先行,即便路很宽。
踏雪泥却没直接越过林听,而是停在她前面,阴阳怪气道:“林七姑娘?听说皇后今天召你入宫?”东厂的消息比公主要灵通,她还不知道的事,他们会知道。
林听心平气和,这是皇宫,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是。”
他今天比以往还要烦躁三分,待碍于身处皇宫,不能随便打太监发泄,竭力压着脾气,似随口一问:“是因为瘟疫的事?”
现如今,所有人都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踏雪泥好奇也正常,不会暴露什么。
他今天进宫是想查清楚皇后是从哪里找到治瘟疫的药。
这个瘟疫明明是他花了几年时间,秘密让找百个大夫合力做出来的,事后还把他们全杀了,绝不会有旁人知道治瘟疫的药是什么,除非朝廷也花几年时间研究。
可瘟疫还没持续多久,皇后居然拿出了治瘟疫的药方。
要不是暗卫太过忠心,还求他不要拿出药方,破坏计划,踏雪泥都要怀疑他背叛自己了。
不过踏雪泥也可以肯定不是暗卫背叛自己,如果是,嘉德帝现在就会知道是谁弄出这场瘟疫的,他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他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一个病重的皇后怎会找得到药方。
那道由死去的上百个大夫写成的药方还在踏雪泥身上,可她拿出来的药方又跟他的一字不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的事?
林听没傻乎乎地全盘托出,只道:“抱歉,不便告知。您若想知道,可以去问皇后娘娘。”
踏雪泥有被气到。
林听真不愧是跟段翎有婚约的,说话都喜欢拿皇帝、皇后压人,叫人不爽,却又不得不屈从。
踏雪泥想打人,可终究只是跺了跺脚,黑着张脸越过林听。
林听没在宫中久留,快步走出去,上了停在宫门外的马车。段翎就坐在里面,手握一份卷宗看。她进去后,坐在了他身边,因为对面的坐板放了几份卷宗。
锦衣卫有多忙,林听算是见识到了,白天办差,晚上加班办差,时不时还要出差,甚至有点想问段翎,他月俸到底是多少。
不过问人家月俸什么的,太冒犯了,林听按住八卦的心思。
段翎见她回来,放下卷宗,将放在案几上面的茶水点心推过去:“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林听早膳吃得不多,现在饿了,拿起点心就吃,没隐瞒他:“皇后说,她因为我让你用靛青根去暂时遏制瘟疫,以为我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所以才想见我。”
“皇后还说她会医术,治瘟疫的药方是她写出来的,但医者不自医,她治不了自己。”
段翎没细问,送她回去。
马车到林家,林听这回也不等车夫摆好脚凳就跳下去了。
李惊秋和陶朱原先是打算在大门前等她回来的,后来得知皇宫召见林听,不知她何时才回来,回听铃院等着了,现在门前没人。
林听下了马车不忘向段翎道谢,道谢完,欲跑向大门,看到了今安在,快踏上台阶的脚停住。
她拐了个弯,朝他走去。
找到治瘟疫的药后,被困在东街和北长街的人喝上一碗就能离开了,今安在自然也能离开。
还站在马车旁的段翎看着林听朝今安在,没太大反应。
林听顾不上段翎还在,反正他也知道她认识今安在,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今安在很少会到林家找她,是出什么事了?
今安在没想到段翎今天还会送林听回府,他从北长街离开,顺路过来转交一封信给她,是已经出城的谢清鹤拜托人送进城里的。
第64章
画像
信封外面什么也没写,
今安在直接将它交给林听了,反正段翎又不会夺去看,遮遮掩掩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倒不如自然点。
今安在很从容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托我转交给你的。”
江湖上的朋友?林听虽听不出是谁给她写的信,
但当着段翎的面得装知情,毕竟她之前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广交好友:“好。”
林听收下信后放进袖中,
没第一时间拆开来看:“你是何时离开北长街的?”她今天一大早就离开北长街了,
对那里的事不清楚。
“方才。”
今安在比林听离开得晚,不然也不会现在才来到林家。
段翎也走了过来,没问这封信的事,似乎对它并不感兴趣,
唇角含笑道:“今公子。”
今安在的身子转向他,
手握铁剑,面具在阳光下更丑陋,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段大人。”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
林家大门开了,
有丫鬟走出来洒扫。
丫鬟只认识林听和段翎,
注意力也只放到他们身上,欣喜朝府里喊:“七姑娘回来了!”其他丫鬟听见,
掉头进府告知李惊秋。
今安在见此,
说他待会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林听没留今安在,
他身份特殊,不便以她朋友的身份进林家。最重要的是今安在不喜欢与陌生人有太多接触,
就算是接书斋生意,
他都跟客人保持距离的。
她目送今安在离开,蓦地想到自己该出言请段翎进府里喝杯茶的,
刚刚太着急冲进去了,只记得跟他道声谢:“段大人你……”
“我还要回北镇抚司,你代我向李夫人问声好。”段翎看了林听一眼,又看了一眼今安在离开的背影,回到段家马车旁。
“好。”
林听没再急着冲进府了,而是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马车驶远,不知道为什么,忽感到有点失落。
不过这点失落转瞬就被即将能见到母亲的喜悦冲去,林听没有多想,越过丫鬟跑回府里,直奔听铃院,半路见到休沐在家闲逛的林三爷也不喊,像一阵风。
林三爷被她带过的风吹懵了,差点没看清冲过去的人是谁。
过了片刻,林三爷才意识到林听看到他这个父亲,居然没停下来问好,全然没把他放眼里。
简直岂有此理。
攀上段家这棵大树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她姓林,是林家人,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亲生父亲。林三爷越想越气,当即扔下浇花的水壶,想追上去骂一顿。
可林三爷走了几步,又记起林听瞒着众人另立女户的事。这样算来,她的确不是林家人,如此一来,他没教训的资格了。
林三爷没想把林听另立女户的事说出去,因为觉得不光彩。
又因为他想和段家攀扯上关系,所以林听不说出来,他也守口如瓶。在外人眼里,她还是林家人,段家多少会帮扶帮扶林家的。
也罢,他不和小辈计较那么多,林三爷咬碎了愤怒咽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沈姨娘目睹了这一幕,走过来说:“七姑娘也太不懂规矩了,三爷您是她父亲,她见到却当没瞧见似的。”
林三爷的愤怒宣泄不出去,此刻听见沈姨娘念叨更觉厌烦:“你给我闭嘴,她也是你能说的?”他怪她生的一双子女不出息,被李惊秋生的女儿抢了风头。
沈姨娘噤若寒蝉。
林听不就是与段家定下婚约?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否如常成婚也说不准呢,至于这般捧着她?
虽如此想道,沈姨娘却没表露出来,好声好气顺着林三爷。
在他们说话间,林听早已跑远。她跑得飞快,快到听铃院了,人未到,声先至:“阿娘!”
李惊秋刚得到林听回来的消息,准备出门去接人,刚踏出院门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但没再像以前那样呵斥她得注意贵女的形象,而是面带喜色。
林听被困北长街这几天,李惊秋想了很多,只要她平安,其余的都是浮云。说话大点声怎么了,说明闺女身体健康,值得高兴。
李惊秋忙上前绕着林听走一圈,眼眶变红:“瘦了。”
分明胖了的林听:“……”可能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只会饿瘦,不会长胖的,哪怕胖了也觉得瘦了,然后让你不断地吃。
李惊秋心疼不已:“瘦了这么多,回来得多吃点,补补身子。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三个猪蹄,待会一定要全吃完。”
林听咽了咽口水,知她莫若母,三个猪蹄不多也不少。
陶朱站在李惊秋身后,眼睛也是红红的,说话带着哭腔:“七姑娘。”她们很少分开这么久,还是在有瘟疫的危险情况下。
林听安抚了她们一番,再去吃李惊秋为她准备的大餐。北长街的伙食不差,但家里的更好。
她吃完又陪李惊秋唠嗑。
李惊秋在听铃院待到晚上才回自己的院子,林听沐浴过后躺床,拿出今安在送来的信看。
原来是谢清鹤听说了瘟疫的事,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危,于是吩咐人写下这封信。他很谨慎,没用自己的字,也没用自己的人,托今安在认识的江湖人转交给她。
信上说他认识一个江湖神医,如他们有需要,可送进城里。
谢清鹤托人送信进城时,朝廷还没找到治瘟疫的药,不然他应该也不会托人送这封信了。
林听看完信后烧掉,信上也说了,如果他们不需要就把信烧掉,不用回信。谢清鹤还挺讲义气的,这个时候还记挂着他们。
她烧掉信又躺回床。
房间非常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林听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面,不由自主想到段翎前几晚躺在她身边的画面。
段翎身子散发着沉香味,一躺上榻,连带床也变香了,她连续几晚都是从那股沉香中睡着的。
如今床上没了这股沉香气息,林听竟然有几分不习惯。
肯定是沉香闻起来太舒服,她喜欢上这种味道了,对,一定是这样。可惜沉香太贵,买不起,不知以后能不能用第一个大礼包兑换永远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林听睡不着,爬起来点燃房间的香炉,往里面放一些闻起来也舒服的香料进去,没有沉香,用沉香的“平替”香料也是可以的。
香炉缓缓飘出烟雾,香气传开,染上榻。她深呼一口气,然后被呛到了,味道过于浓郁,可能是没经验,一次性放太多了。之前要熏香,都是陶朱给她弄的。
林听忙不迭下床,打开所有窗散味道,还弄灭了香炉。
香气渐渐淡了,她站在窗台前看着夜间细雨出神,随后感到有点凉飕飕的,又滚回床榻。
林听想早点睡着,双手双脚摊开,躺在被褥上面,闭上眼。
但她睡觉没法由始至终维持同一个姿势,否则不舒服,半刻钟翻了几次身,指尖无意划过身下柔软被褥的那一刻,冷不丁想起了指尖拂过段翎长发的触感。
在北长街那几晚,林听躺在床上曾不小心将手插.进段翎发间,因为他们同床共枕,她又是爱动来动去的,所以偶尔会误碰到他。
林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深夜就是爱想些乱七八糟的。她转过身,改躺为趴,埋头进被褥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听终于睡着了,但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段翎只穿着件红色里衣,腰间带子松垮垮的。而她踹了他一脚,脚底踩着他的脸。段翎却不生气,反而张嘴咬住她的脚趾,舌.尖动起来,一根又一根地舔舐过,再顺着她脚踝向上。
梦到这里,林听被惊醒了,浑身发着烫,面红耳赤,冒出来的汗沿脸颊坠落,砸到手背上。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因为她曾说过段翎不配舔她的脚,所以做了一个他舔她脚的梦?可她说段翎不配舔她脚是很久之前的事,要做梦也该以前做梦吧,怎么会现在做梦。
况且那是她还没觉醒时说的话,不是她真正的心里话。
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这句话真没错,段翎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舔她的脚,还舔得那么仔细……就算他有点喜欢她,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林听自己都不会舔自己的脚,嫌脏。尽管段翎的癖.好特殊,喜欢收藏人的眼睛,但也不代表他别的方面也特殊,喜欢舔.脚。
太荒诞了,荒诞到林听恨不得一键删除自己做梦的记忆片段,这个梦好像在意.淫段翎,因为梦是她做的,而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