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着茶壶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下:“你就这么想出去?”
林听嘴巴闲不住,拿起一个苹果啃了几口,边吃边道:“我都待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了,当然想出去,你快说过段时间是几天。”
段翎烫完茶壶,将刚烧开的水往里倒,不到片刻,茶香四溢,混着他的沉香:“还不确定,等那天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林听寻思着他说的那天不会是要等到离开安城那天吧。
倘若真的是那天,她到时候可能成为一具尸体了。林听感到不安时就想摸贴身戴着的金财神吊坠,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她大惊失色,连苹果都不啃了:“我的金财神吊坠怎么不见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段翎淡定提醒道:“你昨晚把它给我戴了,你忘了?”
林听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做到累趴下,想让段翎早点结束。因此他说什么,她几乎都答应了,包括他问她拿金财神吊坠,但仅剩的意识让她只答应借给他戴一晚。
毕竟它是真金,还是个财神,哪能随随便便送人。她还很少让人碰,借给段翎戴已是例外。
说来也奇怪,段翎不差钱,也不信神佛,戴它作甚,图她定做的金财神吊坠好看?还有,他不是戴一晚?怎么现在还没还给她。
不过段翎也不至于贪她小小一块金子,林听的心安定下来。
茶泡好了。
段翎先给她倒一杯。
林听接过茶杯的同时瞄了瞄段翎的脖颈,但看不到放在衣衫内的金财神吊坠,只看到若隐若现的一根红绳。红绳紧贴着他的皮肤,顺着衣领一路往下,消失了。
她错开眼,防止自己又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林听等了半晌,见他没要提还东西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也忘了什么?”
段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着轻晃几下,看里面的茶水起伏,困惑道:“我忘了什么?”
林听并未扭扭捏捏,摊手道:“你还没还我金财神吊坠。”
他抬手摘下脖颈的金财神吊坠,放进她掌心:“抱歉啊,我也忘了你只答应借给我戴一晚。”
不知是不是林听的错觉,她感觉段翎在说到“一晚”时尾音微微上扬,似含着笑,却又似暗含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段翎没喝一口茶就放下了:“我去准备水给你沐浴。”
“……好。”
沐浴后,林听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前,透过珠帘子看院中风景,依然半字不提他将她困在房间里的事,看到后面又回床上看话本去了,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林听白天睡了快一整天,所以晚上不困,精神抖擞。
段翎却好像很困了,把洗过的长发擦干就躺到她身侧睡了,没熄灯,留着光给她看话本。
林听一口气看完一本话本,正想起来喝口水,却瞧见了段翎放在枕头旁边的门锁钥匙。
难离蛊说的百步距离是直线距离,所以她悄悄地离开房间,离开这个院子去找人,只要没离太远,控制好范围,蛊就不会发作。
林听伸手去拿钥匙,刚碰到钥匙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她。
第94章
怕她找旁人
房内烛火映照床榻,
林听和段翎的影子一高一低,她坐着,他躺着,
他握住了她的手,
影子产生交错,他们目光也交错着。
对视片刻后,
林听的目光渐渐地下移,
移到自己腕间。
钥匙触感冰冰凉凉,段翎握过来的掌心却是温热,热意沿着她腕间散开,传到周围的皮肤。
林听没推开段翎,
反而用另一只手拿起钥匙,
放到榻外的小桌后回眸,继续与他对视:“你把钥匙放帛枕旁边,
睡觉时容易被它硌到,
放在外面比较好。”
她没骗段翎,
方才之所以伸手去拿钥匙,
的确是因为这个。
林听是有想过悄悄拿钥匙开门出去找人,可她用迷药都没法迷晕段翎,
让他陷入沉睡,
怎么确认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哪怕是真睡了,他也是可以醒过来的。
如果偷溜出去被逮个正着,
段翎会更怀疑,说不准愈发坚信她想方设法出去找旁人,
贼心不死要“出轨”,
然后看她看得更牢。
现在林听要做的是取得段翎的信任,让他自愿放她出去。
当然,
这个自愿放她出去不是随便她到处去,就目前来说,段翎也暂时做不到。是以,他们像前些日子那样就好了,他带她去官衙办差,和她偶尔到街上逛逛。
林听从来没想过通过大吵大闹出去,因为那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治标不治本。
最重要的是,倘若段翎不自愿放她出去,她是不可能在武功高强的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的。
他们身上还有难离蛊呢。
林听离段翎远点,他就会疼。段翎发现她不见,肯定会调查她曾去了何处,做过什么。如此一来,买药的事又瞒不住了,谈何做任务?
可“瞒着众人行事”偏偏是完成任务的前提条件,不然林听可以旁敲侧击暗示段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苦衷的,不做就会死。
正因为有了这个条件限制,她一旦暗示他,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让他不要管,就相当于永远满足不了完成任务的隐瞒前提条件,也就相当于永远不能完成任务。
她连暗示他也不能。
除此之外,林听并不厌恶,也不害怕段翎这样对自己。只是她要完成任务,必须得出去。
所以要他自愿放她出去。
林听见段翎不说话,俯身去看他,垂下来的长发扫过他的脸,弯眼道:“是我吵醒你了?”
段翎专注看着她的双眼,随后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不是你吵醒我,是我还没睡着。”
林听直起身子,往床榻外面去:“你接着睡,我去灭灯。”
他“嗯”了声。
灯灭了,房间陷入黑暗,林听回床榻。她是没睡意,但躺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还是可以的。
林听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最终又睡过去,不过今晚浅眠,在后半夜醒了。醒来后,林听发现段翎并没睡,而是背对她坐着。
她不禁也坐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你怎么不睡?”
段翎听到林听的声音,转身看她。林听也看着段翎,他长发垂在肩前,面容姣好浓艳,肤白唇红,比浓妆艳抹的人还要精致几分,像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偶。
她无意识扯紧他的衣摆。
段翎轻轻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瞧起来很无害,他表情如常道:“睡不着想起来坐一会,你睡便好,不用管我。”
林听也睡不着了,提议道:“要不我去给你做点安神汤?”院子里有小厨房,里面备有不少食材,她上次叫仆从做宵夜时发现的。
“安神汤?”
她拿过叠好的外衣披上,系好裙带,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条红丝绦,随意扎了个高马尾就要下床:“对,我会做安神汤。”
除了特殊情况,林听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少会喝安神汤。不过她虽不喝,但会做,因为她母亲李惊秋有时会睡不好,她想亲手给李惊秋做安神汤,便去学了。
林听下了床后一动不动,纵然门锁钥匙就在床榻边,她也没拿来开锁,故意等段翎开锁。
段翎看了林听一眼,终究是跟着她下床,取钥匙开门。
仆从不在,他们又常待在房间里,没人会点院中的灯,深夜的月光又没多少,周围一片漆黑。
林听提着一盏灯笼和段翎一起走出房门,不急不缓地越过漆黑的青石板道,直奔小厨房。
她到小厨房的第一件事是放下灯笼,点燃那里的油灯。
油灯亮起的刹那,林听撩起袖子去找做安神汤的材料,将它们洗干净:“你给我生个火。”
段翎行至灶边生火。
待灶里的火苗窜起,他按灭手中的火折子,侧头望向林听。
林听站在小水池前,身上的杏色齐腰襦裙随夜风而动,扎起来的高马尾垂到腰际,绣着听字的红丝绦夹在发间,少许碎发坠在侧脸,鼻梁弧度优越,唇色微红。
她将袖子撩到手肘处,水池里的水飞溅起来,只弄湿了手腕。段翎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林听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安神汤,给他装上一碗。
“你尝尝。”
段翎接过来一干而尽:“你以前是不是给人做过安神汤。”
林听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段翎身边,也喝了一碗安神汤:“我以前给我阿娘做过安神汤。”
他没再多问。
林听不清楚安神汤对段翎有没有用,只清楚它对她非常有用。从小厨房回去后,她躺下床没一会就酣然入梦了,打雷也吵不醒。
段翎还清醒着,他没太多表情,将林听抱进怀里,给她解开高马尾,指尖抚过柔顺的长发,勾缠着丝绦,很久都没有放手。
丝绦生了些褶皱。
段翎蓦地发现,他不是不想林听找旁人,而是怕她找旁人。
怕……
段翎知道“怕”这种情绪,在诏狱审犯人时见多了,他们有的怕自己会熬不过刑罚,死在诏狱里面,有的怕自己会连累家里人。
他知道归知道,见过归见过,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感觉就像自己的心被人抓住了,一举一动皆受到这种情绪牵引,失去控制,前路又迷茫,完全找不到方向。
*
小雨淅淅沥沥,不断敲过屋顶的琉璃瓦。林听听着雨声,盘腿坐在罗汉榻,跟段翎下棋。
一眨眼,过了三天,她还是没能出院子半步,连离开房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别提见人了。
在这期间,段馨宁还来找过她一次,不过她们依然没见着。
林听捏着一颗黑棋,似随口道:“我近日睡得很好,就算是打雷也吵不醒我,你让那些原先在院子里伺候的仆从回来吧。”
段翎则捏着一颗白棋,目不斜视看着棋盘,没从正面回答:“这几天,你可有感到不便?”
“这倒没有。”
这几天是段翎在“伺候”着她,林听要是回答说感到不便,岂不是说他“伺候”得不好?
说实话,段翎“伺候”得很好,他准备一日三餐、浴汤,还洗衣裳。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关了几天,不但没瘦,还胖了。
段翎温柔道:“你既没有感到不便,那她们在不在院子里伺候也无关紧要。正好令韫养胎要人伺候,芷兰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们留在她院子再好不过了。”
林听将黑棋放到棋盘中间:“我也不是要她们全回来,回来几个就行,这样你就不用每天都帮我洗衣裳,可以安心处理差事了。”
下一刻,段翎的白棋跟了过去,包围她的黑棋,随即吃掉。
她又输了。
段翎不以为意,莞尔一笑:“无妨,洗几件衣裳罢了。”他捡棋子回去,“要不要再来一局?”
林听推开棋奁,拿果脯吃:“不来了,我连输好几局了。”
她跟陶朱下棋,陶朱连输,她跟段翎下棋,她连输。林听算是知道陶朱不爱跟她下棋的原因是什么了,总是输就不想玩了。
窗外的淅沥雨声没停过,段翎微微低着眉眼,抬起双手收好棋盘和棋奁:“那就不来了。”
她递一块果脯到他嘴边。
段翎吃了下去。
就在这时,林听隐约听见敲门声,但不太确定,因为外面还下着雨:“好像有人来了。”
段翎早就听到敲门声了,只是见她没听到便没有理会。他起身朝房外走:“我出去看看。”
林听忙不迭吃掉手上的果脯,跟上去:“我陪你去。”
段翎婉拒:“不用。”
她拉住段翎不放,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记得院门也上锁了,你撑伞开锁不便,容易被雨淋到,我去给你撑伞,如何?”
段翎听了,注视着她。
林听分明知道他让仆从离开院子,不让她出门见任何人、接触任何人,是要将她困住,可林听却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似的。
其实段翎一开始设想过林听被困住后会有什么反应,愤怒、厌恶等等,不曾想她会待他如初。
她到底是还在演戏骗他放松警惕,还是真心喜欢他呢。
段翎终究是答应了。
林听喜上眉梢,立刻去拿伞,脚步轻快地随他出去开院门。
院门一开,他们先看到的是夏子默。他手持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立在外面,穿得人模狗样的,用来敲门的手还高高抬着。
林听本以为是段馨宁又来了,见是夏子默,迅速收好笑容。
她刚收好笑容,就见段馨宁扶着腰从夏子默身后走出来,而芷兰站在段馨宁的旁边撑伞。
“二哥,乐允。”段馨宁时隔多日才见到林听,险些喜极而泣,她生怕是自己不小心对林听说错什么话,惹对方生气了,所以林听这些天找借口不肯出门见她。
林听上前一步,转而想起她是和段翎共撑一伞的,雨会淋到他,于是退了回去:“令韫。”
段馨宁上前几步:“乐允,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林听哭笑不得:“你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可能不想再见到你。”即使她对段馨宁有点恨铁不成钢,但远远不到绝交。
如果林听真想跟段馨宁绝交,之前就不会经常去看她,担心她心情不好,也不会给她买孕妇喜欢吃的酸果子和安胎药了。
提起此事,段馨宁看了眼段翎,忐忑道:“我这几天过来找你,二哥不是说你歇下了,就是说你有事要办,没法出来见我,让我安心养胎,过一段日子再来。”
林听:“……”
她不可能跟他们说自己被困在院子里,想出也出不来:“你二哥没骗你,我也不是故意找借口不见你,这几天确实有事要办。”
不过“有事要办”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了,她在京城有家段馨宁也知道的布庄,能说要办生意上的事,在安城就不行了。林听又不是段翎,他来安城是为了办差。
尽管如此,段馨宁也没怀疑,很信任她:“是我多心了。”
夏子默倒是听出了些端倪,可并未说出来,等她们说完才开口:“段二公子,林七姑娘。”
段馨宁这才记起他们来的目的:“乐允,子默有事找你。”
林听没忘段翎怀疑她想给今安在或夏子默下合欢药,态度疏离道:“夏世子找我何事?”
段翎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神色自若,握过她手中伞。
不知为何,夏子默总感觉凉飕飕的:“今公子托我来问你,五日后可否见面。见面的时辰和地方不变,戌时三刻,岁长酒楼。”
林听是很想直接答应的,但现实不允许,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你容我想想。”
夏子默本以为林听会像上次那样马上答应的,谁知道她还要想想:“林七姑娘要想多久?”今安在还等着他带消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