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他,看向段翎。
段翎没看他们,看的是伞外的雨,雨水连成一道道帘子,朦胧了人的视线,难望到远处。
林听思考片刻才回道:“不如这样,夏世子你先回去,我想好了会派人告诉你的。”
夏子默迟疑:“好吧。”
段馨宁一头雾水,他来前只和她说有事找林听,没说是什么事,所以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今公子是谁:“你们说的今公子是谁?”
夏子默不知如何回答。
林听避重就轻道:“我在江湖上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以后若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等今安在成功报仇,报仇后还能活着的时候,她就介绍他们认识。
段馨宁开心地应下。
林听伸手捏了捏段馨宁总算多点肉的脸:“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段翎是跟她说过段馨宁的情况,但还是想当面问问。
“还可以。”夏子默这几天给段馨宁找来很多听说能减轻孕吐反应的食物,她吃得多了。
林听:“那就好。”
段馨宁看了看院子里面:“乐允,我能不能进你院子坐会儿?”几日不见,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林听说,今天来都来了,进去说会儿话,等雨停再走也不迟。
“她要昼寝了。”段翎转了下握伞的手腕,伞面雨珠滚落。
段馨宁感到讶异,望着他们,半信半疑道:“乐允何时有了昼寝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
林听心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午睡的习惯,嘴上却说:“来安城后,我就有了昼寝的习惯,中午休息几刻钟对身体好。”
段馨宁只好失落离去。
她走了,夏子默也没留下来的理由,紧跟段馨宁步伐离去。
他们走后不久,林听回到房间,几次三番想跟段翎提五日后见今安在的事,却又无从开口。
他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主动问了:“你想去见今公子?”
段翎拿着一双新的绣花鞋走过来,半蹲到林听面前,脱开她那双溅到雨水的鞋子,再褪去微湿的白色罗袜,露出里面的脚。
林听双脚落在段翎手里,踩着他常年握笔和握绣春刀的掌心,她低头看:“你想我去么?”
“我不想你去。”
段翎一边说,一边给林听穿上干净的罗袜,绑好两条系带,重复道:“我不想你去见他。”
她被他碰过的脚生了一缕热:“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段翎将她双脚套进绣花鞋里,抬眼笑,像是不解,轻声细语道:“那你就去啊,何必问我。”
林听倾身上前,观察着他的神情:“你不会拦着我?”
他道:“不会。”
她看了眼房门,段翎还是上了锁,连着锁头的锁链泛寒光:“先不说这个了,我饿了。”
段翎轻柔地放下林听的脚,站起来:“你想吃什么。”
林听趴到罗汉榻的案几上,脸压着手背,低声道:“都可以。”她不怎么挑食,有肉就行。
段翎去给她弄吃的。
林听习以为常地望着又被他从外面锁上的门发呆,五日后,她是一定要去岁长酒楼见今安在,顺便给夏子默下合欢药的,所以要在这五日内出门买合欢药。
*
到了晚上,林听在临睡前问:“安城最近还是很不太平?”
段翎侧过身,长发与她落在软枕上的交叠,分不清是谁的,他捻起一缕:“你想说什么。”
她动了动,凑近他,开门见山道:“我明天想出门。”
段翎默不作声。
林听张开手抱住段翎,拿他来取暖:“我们身上有难离蛊,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百步的。”
不知过了多久,段翎同意了:“好,明天我们出门。”
她在他怀里很快睡着。
段翎放下怀里的林听,离开床榻,缓缓地打开门,赤足到院外看被乌云盖住一半的月亮。
院中的尖锐碎石割破他双足,鲜血渐渐地染红了石子。
第95章
翌日天亮不久,
林听就起来了,难得不赖床,主要是怕今天又睡过头,
没能出门买合欢药。
她前脚刚醒,
段翎后脚就推门进来了,淡淡的阳光沿着门缝洒进来,
在门前留下道长影。
林听看过去。
他玉簪束发,
绯衣如火,垂在身侧的双手骨节分明,皮肤白得不像话,行走间步履轻缓,
挂在腰间蹀躞带的香囊晃动弧度很小,
瞧着跟往日并无不同。
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段翎,不由自主放缓穿衣裳的速度。因为他出入不再锁门,
回归从前了。
看着看着,
林听手一松,
腰间还没系牢的裙带掉下去。
段翎接住裙带,
抬手环过她的腰,将裙带绑好,
还将香囊挂上:“用过早膳,
我们便出门。”
林听抬高手,方便段翎给自己绑裙带和系香囊:“好。对了,
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她这几晚都给他弄安神汤,多少有点效果吧。
“很好。”
她瞥了下光线明媚的外头:“那就行,
以后我有空常弄。”
林听睡眠质量虽很好,
但这几晚喝安神汤后发现会变得更好。以后常弄安神汤来喝,不仅仅是为了段翎,
还是为了自己。
用过早膳,他们到宅子大门乘马车前往长街。没有锦衣卫跟着,只有一个驱车的车夫坐前面。
林听掀开帘子看马车外。
叛军近日攻城,长街是比往日要冷清点,可还是有不少人走动。马车经过早市时,百姓们扎堆议论的声音传了进车里面:“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进城里来?”
林听一听便知百姓们口中的他们是指已成了叛军的谢家军。
一满脸胡子的男子道:“我哪能知道。不过他们会不会打进来,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
“此话怎讲?”
胡子男嗤笑:“安城这些狗官就没拿我们当人看过,得罪他们了,动辄找个由头把人关进牢里。难道他们还能比这些狗官难对付?反正谁输谁赢,我不在乎。”
有人东张西望,好心地提醒他:“你当心祸从口出。”
他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来安城做生意人不明所以地问:“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离开安城,去别的地方?”他说的当然是打仗之前,不是封城的现在。
包子铺的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安城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安城人信地神,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会离开安城的。”
女子压低声音插话道:“我听说安城的地神显灵了。”
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真的?”
女子一脸对地神的敬畏:“真的,不信你们去问问最近去拜过地神的人。自上个月来,神像每隔数日就出现了‘江山之异’这几个字,半个时辰后又会消失。”
百姓议论纷纷。
胡子男将面汤喝完,呵笑几声,直言道:“江山之异,地神这是要告诉我们,江山要易主了?”
“慎言!你不要命了!”
胡子男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早就死了,他言行举止确实毫无顾忌,不怕狗官要自己的命:“啧,这年头连实话也不能说了?”
“可能是有人故意在神像上写字,过半个时辰后又去擦掉?”有的相信了,也有的质疑。
女子曾亲眼见到神像出现字:“不,很多人亲眼看到字是突然出现,半个时辰后又突然消失,这不是地神显灵,还能是什么?”
渐渐的,不断有人附和。
一对夫妻站出来,男子言之凿凿道:“我和我媳妇昨天去拜地神也看到了,就是突然出现的。”
安城人向来把地神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今时今日听说地神真的显灵了,无一不激动万分。
胡子男又道:“地神都显灵了,我们应该顺应天命才对。”
话音刚落,官兵持着刀剑冲过来,将议论过此事的人全抓了。他们本来很怕当官的,可念及地神显灵,纷纷变得视死如归,还敢嚷嚷:“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官兵恶狠狠地押他们走,杀鸡儆猴,扬声道:“你们散布谣言,我们怎么就不能抓你们了?”
林听见此,放下帘子。
字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怕不是用了明矾或其他东西写字。
段翎仿佛没听见那些话,随意地倚坐着,闭目养神。忽然,他长睫微动,睁开眼,直视着林听:“你昨晚说想出门,却没说要去哪儿,你想去哪儿?”
林听正在想以什么理由去药铺:“我想买几件衣裳。”
临近秋冬,安城一天比一天冷,得多穿点衣裳。虽说段翎前不久给她买过几套秋冬穿的衣裳,但很少人会嫌自己衣裳多。
段翎摩挲着腰间香囊,对帘子外的车夫道:“去成衣铺。”
车夫改道而行。
到了成衣铺,林听认真挑起衣裳,做戏做全套,说来买衣裳就要买:“你看这两套怎么样?”
段翎顺着她视线看去,架子上有两套颜色不同的长裙,淡青色那套领口和袖子有一圈小绒毛,可以挡风。天蓝色那套偏薄些,但刺绣图案好看,栩栩如生。
他回道:“都不错。”
林听又看了几套别的,最后还是只要这两套:“我看你穿得挺单薄的,你要不也买两套?”
段翎对买衣裳一事不是很感兴趣:“不用了,我不冷……”
林听没等段翎把话说完,直接拉他到放着男子衣裳的地方:“我觉得这套浅杏色和红色的适合你,我买下来送给你。”段翎给她买过衣裳,那她也给他买两套。
段翎抚过林听为他挑的两套衣裳:“你买下来送给我?”
她手一挥,当即掏出钱袋结账,很爽快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板,多少银子?”
“二十两银。”老板此刻就跟在他们身后,立马答道。
林听的心有点碎,这么贵?超出预算了,也罢,就这么一回。她蜗牛爬行似的将银票递过去,在老板伸手拿时还下意识抓紧了。
老板笑眯眯:“姑娘?”
银票不像沉甸甸且不怕摔的银子,它脆弱,容易撕烂。林听松手了,眼睁睁看着二十两银票落入成衣铺的钱柜子里,离她而去。
她深呼一口气,忍住久违的肉疼,安慰自己没关系,有财神在身,以后定能将银钱赚回来。
老板锁上钱柜子,给他们叠好衣裳:“二位是夫妻?”
林听还沉浸在失去二十两的情绪中,顺口问道:“您为什么猜我们是夫妻?”即使她买衣裳送他,他们也有可能是长得不像的兄妹或者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老板看了看他们的眼睛,笑而不语,记自己的账去了。
林听心里还惦记着买合欢药,没在成衣铺久留。回到大街,她先让段翎把衣裳放进马车里,再尽量自然地牵他到处走走。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想逛街散散心的人,林听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进一家铺子看看。
闲逛之余,她将周边的药铺位置都记住了,估算大致距离。
逛到后面,林听停在一家酒楼门前:“我们就在这里用午膳吧。”这家酒楼旁边有一家药铺,直线距离绝对不超过百步,她进酒楼后可以找机会偷溜出来买药。
段翎颔首,随她进去。
林听看似随意,实则精挑细选地要了一间不是面朝长街的雅间,所以哪怕打开窗也只能看到酒楼后院,看不到隔壁的药铺。
她拉开椅子刚坐下,小二迎上来问他们需要点什么菜和酒。
林听点了几个菜和一壶酒:“先点这几样。对了,还要麻烦你留在这里帮我们温一下酒。”
温酒大约需要半刻钟,林听计划就在这半刻钟内出去买药回来。而小二留在雅间温酒,可以帮她看段翎是否离开过雅间。
但以什么理由出去呢?
如厕和买东西这种借口用太多了,显得很假。林听苦恼着。
“好的,客官。”在这种偏冷的天气温酒再喝很正常,小二经常帮客人温酒,他记下了。
小二去给他们拿酒了。
林听等小二拿酒回来的时候拼命想出去的借口。
小二很快回来了,她愈发着急,脑袋却空空如也,眼神无意扫过段翎,隐约看到他的手又有刮伤:“你手怎么又伤了?”
段翎垂下手,袖摆挡住那一道刮伤:“我今早瞧见院中有颗好看的石子,心生欢喜,便捡了起来,不曾想被它刮破了手。”
此话半真半假。
“真”是他的确在院中看到一颗好看的石子,想将它紧握在手里,却被它伤了。“假”是段翎是在昨天深夜瞧见的,不是今天早上。
“我去给你买药。”林听走得很快,没给段翎拒绝的机会。
出了酒楼,林听仍然跟上次那样乔装打扮一番,再分开买两种药。她回到雅间,小二还没温好酒,而段翎在看他用热水来温酒。
林听没想到今天会那么顺利买到合欢药,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稳住心神,拿出伤药,坐到段翎身边的椅子:“你把手给我。”
他把手给她。
她给段翎上好药,小二也温好酒了,给他们各倒一杯,接着去端来饭菜:“客官慢用。”
段翎却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林听敲了下桌子,推碗筷给他:“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未时初,他们用完午膳。林听出来买合欢药的目的达到,还逛不逛街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了。
可就算方才去药铺有买药给段翎涂抹伤口的原因,去过药铺就立刻回去,还是有点可疑。
于是林听继续逛半天,敞开了玩够再慢慢乘马车回去。
回宅子后,林听想去看段馨宁。昨天之所以不同意段馨宁进他们的院子,是因为她不想段馨宁进去看到那些用来锁门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