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小镇虽然略显破败,但是也有人烟,来往的人不多,却常有聊天声说话声。
可是,此刻全都没了。
在恶尸和善尸的博弈之中,整个无主混乱之地的居民全部死亡,这座小镇也完全破败。
狂风和暴雪摧垮了房屋,那些房屋原本都是小镇居民的住所,每一次风雪后,他们都会重新去森林里找木头,将自己的屋子搭起来,重新住进去,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整个小镇,俨然已经成了一座鬼城。
哪怕这里只是一场梦境,也实在是太悲惨了些。
希衡从小镇上空飞过时,忽然听到了哭声。
这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十分微弱,如若不是希衡耳聪,恐怕也会被风声遮掩过去。
希衡飞身而下,降落在小镇中,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她一路走,走到了之前暂歇的、魅魔的屋子,这屋子也早已被狂风毁了,四堵墙只剩下半堵,其余摆设更是早就碎成粉,一点原来的影子也看不见。
哭声就是从那半堵墙后面发出来的。
希衡走过去,看见“萧瑜风”也就是绝空族的末日装置,正蹲在墙背后,抱着手哭得不能自己。
他哭得太过专注,连希衡刻意放出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哭声越来越大,凄厉至极,简直比死了全家还难受。
希衡:……
不是希衡没有同情心,而是她不解,绝空族的末日装置,哪怕在学习情感的阶段,但也不该如此富有眼泪。
希衡出声:“你在哭什么?”
“萧瑜风”一愣,回过头来,看清是希衡后,眼里的泪激动得霎时停止,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赶紧朝希衡跑过来。
“你没死啊!我以为你们打成一团糟,已经同归于尽了。”
希衡回答:“我当然没死,而且该解决的已经解决了,反倒是你,为何如此哭泣?”
“萧瑜风”一愣,他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虽然没有再度掉下眼泪,但是眼中已经聚集起一堆忧郁和痛楚。
他道:“我也不知道。”
希衡:“总有个理由。”
四周是断壁残垣、废墟一片,整座天空没有了一点阳光,现在的世界,对于“萧瑜风”来说,就像是真正的末日。
而希衡作为一路上能够保护他的人,在这一刻,无论“萧瑜风”曾经和希衡是什么关系,现在他都对希衡有着倾诉欲。
“萧瑜风”想了想:“起初,我看见那些人死去,心里很不好受,这种不好受甚至比绝空族覆灭在我眼前还要严重。”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
“萧瑜风”不明白,他应该是偏向绝空族的,为什么会因为一场梦里的一场死亡而难受成这样?
希衡回答:“因为绝空族的灭亡是咎由自取,你亲眼看见过绝空族在每一次迁移过程中对周围种族的掠夺,对那些种族来说,不灭族绝空族,灭族的就是他们自己。”
“所以,绝空族的灭亡是必然,你自然不会为必然而伤感太多。”
“这座小镇里的居民,纵然曾经是恶人,可此刻,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却无端被连累,全部惨死,你心中的道义过不去。”
“道义?”
“萧瑜风”不禁问:“我,不应该有这样的东西。”
他只遵循程序,只遵守指令,为什么会有道义和眼泪?
希衡道:“也许是因为你是最高级的智能,你在不断学习,学习到了这些情感,也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程序的本身就涵盖了道义。”
“萧瑜风”、不,此刻不能叫他萧瑜风了,应该叫他末日装置。
因为此刻的他,完全是以末日装置的身份,来和希衡对话。
他的胸膛里,好像长出了一颗心。他为了这颗心而烦恼。
末日装置道:“程序,是理性,是逻辑,也是命令,绝不包括任何感性的东西。”
希衡答:“那么,是什么促使了理性的诞生,为什么需要绝对的理性?又或者说,是什么情感促使了你的诞生,只要你投入使用,绝空族也会毁灭,这样同归于尽的装置,本就是感性的产物。”
“理性和感性,就和善恶一样,是双生子。”
末日装置听完,陷入沉默。
他无法反驳,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有感性的一面。
希衡则道:“我要恭喜你,快踏入自己的修习了。”
末日装置问:“什么意思?”
希衡答:“每一个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都会在生命的旅程中思考几个问题,一个问题是自己从哪里来,一个问题是自己往哪里去,刚才你哭泣,就是因为眼前的死亡让你痛苦,从而让你思考你为什么会感到痛苦,你到底是感性还是理性,这就是你从哪里来。”
“我想,在我刚才没有过来的时候,你一定也思考过,你要往哪里去。”
末日装置已经完全沉静了下来,他发现希衡说的都对,他在绝空族时,只是作为被束之高阁的弑神武器,他没有自己的思想,也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当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机器学会了思考,那么,思考就不会停止。
末日装置道:“我的确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看见了你们的斗争,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赢不了你们,无论活下来的是谁,我都赢不了。”
“起初,我感到绝望,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必死的事情,后来,我看着小镇毫无生机的惨状,我不想也成为其中惨死的一员,于是我想逃。”
“可我不知道逃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背弃了我的使命。”
第768章
重生
使命。
这个词语对于末日装置来说,无法绕开。
他的诞生是因为绝空族,所以,他似乎应该明知绝空族是错的,也要为绝空族去卖这个命。
他明知前方是深渊,好像还是必须往深渊里边跳。
而且,他是自愿的,如果他拒绝的话,好像一辈子都要背上道德的枷锁了。
末日装置喃喃道:“我不想背弃这一切,所以,明知是死,我也只能走下去。”
说到这里,他猛地闭上眼,张开双臂,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希衡,你杀了我吧,你有能力彻底杀死我,杀死我之后,你也可以找到剩余能量团,解决玉昭霁的麻烦。”
“如果我的归路一定是死的话,我希望是你杀死我,好歹,是你教会我这些。”
末日装置说完,就等着死亡来临。
他的脖子上也随之而来,感受到了一股凉意,极寒,极冷。
末日装置心想,是希衡的剑吧。
她不是用水杀死自己,而是用剑杀死他,让末日装置有些意外,不过,他想着这样也好,用剑更锋利,她更加擅长。
那冰凉、寒冷、坚硬的触感往肉里扎了一分,末日装置以为这就是死亡了,他紧紧闭着眼,攥紧了拳,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不只没有疼痛,他甚至还有感觉,耳畔还是能听到风声,鼻尖也仍然能闻到风雪味。
末日装置睁开眼,他看见希衡摊开手,手心里是一个簪子。
希衡能拿出来的簪子,自然不是凡品,末日装置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法器。
末日装置不解其意:“你……”
希衡道:“这是给你的盘缠,我会剥夺你所有力量,唯余下可以自保的三招,以及余下这柄法器和你的意识,之后,你可以自己寻找一个地方,过你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而不是成为什么工具。”
末日装置愣了,他的鼻子有些酸,似乎又想哭。他为之卖命的绝空族从没为他的身后事考虑,他想要杀的神明却考虑到了。
这一刻,末日装置真正体验到了那些修士口中说的神,是什么意思。
神,和绝空族不一样。
绝空族生来便是,所以有狂妄,有卑劣,有冷漠,也有愚蠢。
当然,不是说神明中就完全没有这种败类,只是,经过修炼的神明一旦好起来,末日装置简直抵挡不住。
他现在的青竹身体似乎都要被哭得水分稀少、日渐干枯了。
可末日装置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好意:“我说了,我没法背弃绝空族。”
希衡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
末日装置点头。
希衡又问:“绝空族是你的知己吗?拿你当知己吗?”
末日装置摇头。
希衡再道:“千金尚且难以酬国士,何况是一毛不拔,就连街上的摊贩,他们每卖一样东西,都要得到银两,他们才肯每天起早贪黑苦干。绝空族给了你什么好处?他们只给了你被设定好的意志、被利用的身躯和注定同归于尽的路。”
希衡实在是不解,这样的绝空族,到底有什么值得忠心的必要?
她虽然是儒修世家出身,但也实在理解不了这样奇怪的忠心。
末日装置被问住了。
他满脑子都盘旋着“街上买菜的小摊贩都有银两拿,绝空族让我白白给他们送死啊!”
他这不是冤大头,什么是冤大头?
有时候,有些事情钻了牛角尖,只是思考的角度不同,一旦换一个角度,便似乍然得见天光。
末日装置一瞬间也不求死了,就连周身的气质都比刚才的死感活泼多了。
他一拍脑袋:“对啊!我这条命难道这么贱吗?”
“我一个智能,有机会学习到情感,有机会寻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是多么困难,按你们修习人的话来说,这就是我的机缘,我怎么能这么白白死去?”
俗话说心境不同,看事情也不同。
此刻,末日装置再看周围的断壁残垣,一点也不觉得心酸难受了。
他知道这是一场梦,梦里除了希衡、玉昭霁以及他自己外,其余任何人都是虚假的,他们死不死根本没关系。
重点是,他通过这一场梦,找到了自己未来的路。这对他来说,不亚于重生。
末日装置道:“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要是他醒了后,不认,还是要杀我怎么办?”
希衡道:“他已经吞噬了你身上的力量,到时候,离开的你不过是一段意识,他不会在意。”
如果说末日装置是带着力量离开的,玉昭霁绝不会放虎归山。但是,一个失去了力量的、一段意识,根本不值得玉昭霁放在眼中。
末日装置一想也是。
在玉昭霁梦中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深刻了解了玉昭霁是怎样一个神,又或者说,是怎样一个魔。
他有为所欲为的力量,有空视一切的心性,唯一让他甘愿受束缚的,是他自己的心。
而他的心,被和希衡的情牢牢占据着。
就连这次,玉昭霁的本体出事,也是他和希衡联手,在短暂时间内算计其余三尸、奠定胜局的情况下,才做出的牺牲。
而且,就连这牺牲,也只有他自己的自我尸能做到伤了他,如果换成别的存在,恐怕玉昭霁能够全身而退。
末日装置这下是彻彻底底想通了。
他没必要和玉昭霁、希衡这样的对手作对。
末日装置道:“那好,其实我知道剩余那些力量都散落在哪儿,我没在你身边看见玉昭霁,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才能从这个梦里醒来,我现在就去列一个清单,写明其余力量散落的地点。”
希衡颔首:“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不必麻烦。”
末日装置不解,希衡道:“他将神力全部给了我,此刻,山河中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哪里有末日装置分出去的力量,希衡一清二楚。
末日装置听完,也就算了,只要希衡能解决这事儿便好。
同时,他再度庆幸自己选对了路,没有继续和玉昭霁希衡作对,原来神力完全恢复后,这么的强。
如果玉昭霁不是在当初受了重伤,恐怕根本不会在梦中沉睡那么久。
希衡解决完末日装置的事情,不停留一刻,立刻再往怀月谷赶去。
她要在怀月谷布阵,为玉昭霁如今破败的身躯完全恢复生机。
第769章
修复
希衡停在怀月谷的上空,旁边飘浮着的便是玉昭霁。
玉昭霁仍然没有苏醒,希衡提袖,为他遮挡了左边吹来的狂风。
希衡神情凝重,怀月谷不对劲。
她选择以怀月谷布阵,修复玉昭霁破败的身体,是因为怀月谷五行属水,而玉昭霁是被自我尸所伤,自我尸的功法同他一脉相承,都用的烈阳炽焰。
想要治疗这种伤,用水温养见效最好。
可惜,此刻怀月谷已经完全不复希衡之前看见的水波澹澹、烟云四起的模样,那一片大湖泊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拔地而起的山峦也完全不复存在。
没了山峦遮挡,四周的狂风暴雪肆虐之后,在地面留下许多风霜侵蚀的痕迹。
而且,地面的土非常干涸,像是所有的水分都随着湖泊而消失了。
这样的消失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哪怕无主混乱之地气候古怪,也无法做到这样的地步。
只能是,玉昭霁或者他的三尸之中的某位出了手。
希衡仔细看,仔细探知,忽然,她看见大地的最边缘处有一点异样,那里有一块黑影,这黑影乍然看去,像是一颗石头的影子,可是却流光内蕴,并不像是普通的影子。
希衡若有所感,她一手揽着昏睡的玉昭霁的腰,往那处方向飞去。
离那里越近,希衡便越感觉到热。
这更佐证了她心里的猜想。
果不其然,等希衡落到地面时,就见地上的那个小石点子一样的黑影慢慢发生变化。
起初,他越变越大,依稀看起来像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而后,这轮漆黑的太阳慢慢变长,额……也许可以说是变高,变化一点点增加,最终,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剪影。
他身长玉立,长发而广袖,虽然只是一个黑色的剪影,但希衡也立即就能认出来,这就是玉昭霁。
除了他,别人再无这样的风采。
哪怕是他的善尸、恶尸、自我尸同样也不如他。
希衡认出地上的黑影正是玉昭霁的影子,她再不拖延,以神力凭空造出了无数水,这些水从天空中灌来,就像银河之水纷纷来下。
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水,确切的说,它们中的每一滴,都蕴含着无数生机,甚至可以说是生机液化成了水。
这些水围绕着玉昭霁,就像一条条飞舞的银蛇。
银蛇们在他身边弯来绕去,每一次都能为他注入生机,驱走一点伤口的疼痛。
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为虽然希衡的神力精纯,但是自我尸的刀意那也真是毁天灭地,毕竟他是直接承袭了玉昭霁的力量和悟性。
那一刀可是直直砍到了玉昭霁身上,几乎将他整个胸膛都给贯穿了。
而玉昭霁呢?他也真是个狠人。
自我尸都下了那么重的手,他也仍然继续操纵梦境,将自己所有力量都给了希衡。
然后就只剩下一个脆皮的自己,被砍了个穿。
希衡现在操控着这些“银蛇”,银蛇漫天,但是粗中有细,每一次的治伤都极精确,没有一丝多,也没有一丝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