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希衡看到玉昭霁胸膛处的伤疤变小了一些。

    这变化看似细微，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希衡给玉昭霁治伤的方式是先治内、再治表。

    那些生机是实实在在进入了玉昭霁体内，至少将他体内被自我尸一刀斩得碎裂的经脉血管全都修复了至少五成。

    经脉修复之后，说明玉昭霁现在破碎的身体可以承受一点大的了。

    希衡再动神力，那地上的黑影受到她神力的召唤，并无一点反抗，顺从遵循希衡每一个指令。

    黑影从地上飞出，薄薄的一层，就像是羽毛一样轻起，穿过漫天的水汽和银蛇，来到了玉昭霁跟前，而后，渐渐没入他的身体里。

    黑影融入玉昭霁身体的刹那，玉昭霁胸膛上的伤口又有开裂之势。

    这是因为那个黑影是玉昭霁的魂之一。

    他本人的魂，哪怕只剩一分，都带着肃烈的杀气，反正绝不是破碎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幸好，希衡已经治了玉昭霁好一会儿，现在他的经脉和身体勉强能够扛住这一分魂。

    同时，希衡再度操纵生机、银蛇，为玉昭霁安魂而助力。

    终于，那一分魂安稳进了玉昭霁的身体。

    有了这一分魂的助力，玉昭霁的伤口快速恢复，比刚才的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希衡心中叹息，果然，他特意留下这一分魂在这里，就是不想她为他疗伤太耗费精力。

    伤口快要完全恢复了，玉昭霁胸膛处的伤口也完全消失，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希衡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关头，不只不懈怠，反而更加专注，如果这时她分了心，也许之后玉昭霁的身体就会永久留下一个瑕疵，这点瑕疵绝不会致命，但是，在同等阶的对手之中，一点瑕疵就能够要了他的命。

    希衡不得不小心。

    无论是出于对玉昭霁的情，还是对他资质的爱惜，希衡都不会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出错。

    为防意外，希衡还在自己和玉昭霁周围设置了一层剑影结界。

    谁想穿过这层结界，都得死。

    做完这一切，希衡定定看了玉昭霁一眼之后，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为这场治疗收尾。

    她仔仔细细操纵着水汽，也就是“银蛇”，为玉昭霁每一个伤口的完结都画上最完美的句号，让他的身体变得比受伤之前还要完美、毫无瑕疵。

    神力和生机，一点一滴浸润进玉昭霁的身体。

    希衡此时不像是在治伤，倒像是她练剑时的模样，一丝不苟，绝不容许一丝差错。

    她闭着眼睛，周身神光流连，恍如月光，却又比月光的皎洁要更多了一丝威重，使人丝毫不敢起轻慢之心，连亵渎的念头都转不起来。

    然而，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搭上了希衡的肩膀。

    他像是一瞬间出现一样，如水如花，如梦中月，也如镜中画，希衡周身的剑影结界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了这个人的近身。

    第770章

    闯门

    来人弯下腰，俯下身，如水的袖子从希衡肩上拂过，吹落满天的疲乏。

    紧接着，他的手从希衡的肩上，移到了希衡的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道：“猜一猜，我是谁。”

    希衡没有拔出天湛剑来反手捅他一下，也没有催动剑影结界，化成万千的剑来将他捅穿成筛子。

    她只是很配合地道：“猜不到。”

    来人点点头，他的头发很长，带着一丝水和花的清香，点头时，他的头发微微晃动，有几缕便从希衡的手背上轻轻擦过，带起一阵酥麻，如电流划过。

    来人道：“猜不到也要猜一猜。”

    希衡这下是真配合了，她故作思考：“阁下神出鬼没，影踪难觅，倒有些像是魔族精通的身法，可阁下周身隐隐有神力，看来是魔族一系的神明。难道阁下是惊春神君？”

    玉昭霁眼中笑意一闪而逝：“惊春不在这儿，你再猜一猜？”

    希衡继续猜来猜去：“阁下若不是惊春神君，阁下身上又有异香，难道是哪位神君想要效仿昔日的天道，以美人计来诱惑我？”

    这下，可算是正中玉昭霁下怀。

    他道：“的确是美人计，你会中计吗？”

    希衡眼前一片漆黑：“我连阁下生得如何花容月貌都没见到，何谈中计？”

    玉昭霁闻言，慢慢将手从希衡眼前移开，他的动作很缓，希衡只觉眼前慢慢的有了一丝光亮，等到光亮完全大作时，玉昭霁湛然如神的面孔出现在希衡面前。

    他没有恶尸的狂邪，没有善尸的优柔，也没有自我尸的沉郁。

    他俊美，强大，专注而深情。

    玉昭霁本尊和他的三尸虽然很像，但如果他们同时出现，一样能一眼就认出谁是他。

    玉昭霁在面对希衡时，并没有一丝的冷冽，他这一生所有的柔情和例外好像都给了眼前的人。

    玉昭霁道：“如何？这样的美人计可还入眼？”

    希衡点头，她是一个很少情感外放的人，可此刻也并不想压抑自己的情感，而是凝望着玉昭霁的面孔。

    希衡道：“很入眼。”

    虽是一句平常的话，但不知为何，玉昭霁和希衡同时感到心中一阵酸涩涌动，这股酸涩甚至压过了喜悦，复杂地囊括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生死相隔、梦里梦外的相隔。

    玉昭霁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他径直双臂用力，将希衡紧紧揽在怀里。

    一切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感都在这个怀抱里了。

    他们能够说什么呢？

    说当初绝空族那一场毁天灭地的危机有多么强大，说他们能够两个人都活下来简直不可思议？

    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沉重会使得他们此刻享受重逢都带上忧伤的色彩。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静静感受着彼此。

    失而复得，真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无主混乱之地的天空都有些微的隐裂，这方天地似乎都有些颤抖，玉昭霁才不得不对希衡道：“衡儿，我的梦要醒了。”

    他清晰地见到希衡，并且恢复了一切记忆之后，便抑制不住地想要醒来。

    他想要醒来，在真实的世界拥抱希衡，而不是只在一个梦里。

    玉昭霁身为梦的主人，当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此方梦境就会开始坍塌。

    梦境坍塌之后，一切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事、物，都会随之永久留在梦里。

    希衡立刻从儿女情长的状态之中抽离，将末日装置以及剩余能量的事情告知了玉昭霁。

    玉昭霁其实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他的确也如希衡所想，对一段普通的意识并不会放在眼里，虽然这段意识知道绝空族的存在，但那又如何？

    天生万物，万物不息。

    今日，能够克制神明的绝空族灭亡，来日，若是机缘巧合，神明暴虐，世上还会生出其余克制神明的存在。

    这个存在不一定是种族，有可能具体到某一个人。

    甚至于，可能连人都不算是，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工具。

    所以，如果说玉昭霁真那么残暴，连一段意识都容不下，非要追寻斩草除根，那才是堕入了杀不尽的魔障。

    玉昭霁道：“你们既已商量好，便按照你的想法做，至于其余的能量，不用再特意去搜集，等我苏醒，他们会自动被我吞噬。”

    一个清醒的、没有失落记忆的玉昭霁是非常可怕的。

    那些东西，在他的梦里别说分成几份、几十份，就算是分成十万八千份，藏在他梦里每一个角落，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瞬间收拢它们。

    一切就这么商量好了。

    玉昭霁将要醒来，梦境将要彻底坍塌。

    四周的天，已经一块块碎裂、落下，如流星一般砸落在地上。地面也摧枯拉朽一般坍塌，陷入更加无尽的深渊。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而玉昭霁就在这样的毁灭之中，拉紧希衡的手。

    他道：“等我醒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希衡回握他的手，然后，玉昭霁的身影就慢慢变淡、直至完全消失。

    希衡趁着这个时间，赶紧去把正在抱着头哀嚎、以为世界毁灭了，希衡后悔了的末日装置带出梦境外。

    此时的东双星。

    丘业神色惶恐，张开双臂，挡在一间房的门口。

    血族真正的王伊洛芙盯着他额间的汗水，忽然就笑了：“你有没有听过螳臂当车的事情？”

    丘业咬紧牙关，强撑气势：“没有！”

    伊洛芙靠近他，攥紧丘业胸前的衣服，将丘业整个给提起来，她猩红的指甲抵在丘业的喉咙间：“那你现在要知道吗？”

    丘业感觉到死亡的威胁，手脚都在发抖，可他不能让！

    他倒也不是对希衡有多么的忠心，而是，丘业知道，如果希衡死了，伊洛芙以及东双星的其余血族都不会放过自己。

    丘业干脆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闯进去，她肯定会杀了你。”

    伊洛芙盯着丘业，她的面容已经苍老了，只剩下一双满是野心和疯狂的眼睛。

    伊洛芙道：“你以为，你能骗到我？她在里边，但是里边不知道发生了事情，总之，她已经没有意识了，现在就是我杀她的最好时机。”

    第771章

    下头

    丘业难掩恐惧，下意识看向伊洛芙的肩膀。

    伊洛芙的肩膀处被希衡施了术法，照理，伊洛芙的力量是被封住了的。

    为什么现在伊洛芙的手劲这么大？

    丘业定了定神，试探道：“你以为你冲破了她的封印，就说明她没有意识？她只是懒得和你计较而已。”

    伊洛芙笑意更深，看丘业的目光跟看一个试图螳臂当车的傻子没什么两样。

    伊洛芙道：“别装了，来之前嘛，我心里还的确有些忐忑，可现在我在她的门口，都快把你杀了，她仍然没有反应，说明她的确出事了。”

    想想也是，绝空族多么强大。

    希衡既然助力了绝空族的灭亡，那么她受些伤也再正常不过了，也许之前她还能强压伤势，但是和自己交手之后，也许她的伤势就复发了呢？

    伊洛芙为了佐证她这个猜测，还利用血族之间的心灵感应，让一位血族长老在东双星里边杀人。

    如果希衡还有意识的话，按照她表现出来的性格特色，她肯定会出手阻止那位长老滥杀无辜。

    但她没有……

    由此，伊洛芙可见，希衡一定是出了事。

    那么，现在就是杀死她的最好时机。

    不是伊洛芙不感谢希衡灭亡了绝空族，而是一码事归一码事，伊洛芙会下意识的想，绝空族作为神明的克星，作为宇宙的霸主，称霸了这么多年。

    他们手里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希衡一定得到了一场盛大的机缘。

    也许，这机缘能够让她突破神明之上的界限，成为真正的最强、至强。

    这对伊洛芙来说诱惑力太大，她没法克制自己，她现在垂垂老矣，神心、神力都下降到了最低谷，哪怕希衡不封住她的修为，伊洛芙也撑不了多久。

    她早晚会老死。

    她来到寰宇之中，就是为了得到至强的秘密，可是，却被绝空族的人欺辱至此！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一身狼狈和伤痛。这么多年的遭遇，就像是心魔一样牢牢控制住了伊洛芙，她反正神心都碎了，也不怕再堕为魔，所以，也就不怕撕毁当初和希衡发的心魔誓了。

    伊洛芙心中杀意升腾，又带着对自己的鄙夷，她已经将自己视作魔头，彻底杜绝了良善。

    她无意再和丘业多说，一挥手，狠狠将丘业扔到宫殿的墙壁上。

    丘业不过是凡胎肉体，被这么一砸，当即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趴在地上，肠子绞痛，压根无力阻止伊洛芙。

    丘业痛苦地捂住腹部：“你……”

    伊洛芙冷冰冰道：“要不是你的血还有些价值，可以供我的血族子民饱餐一顿，此刻，你已经灰飞烟灭了。”

    她说完，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伊洛芙一进去，手心便幻化出一柄长矛，她的力量的确是被希衡封印了。

    可是，血族子民由伊洛芙的血演化而成，她只要吸了那些人的血，就能回笼一部分力量。

    如今的伊洛芙，正是靠着数千位血族的献身，这才有了一些力量。

    那些血族们原本就不太想活，如今能为了血族始祖去死，他们简直太高兴了。他们的血通过血族宫殿外的蔷薇花根茎，传输到伊洛芙的身上，使得伊洛芙如今有了超凡的力量。

    伊洛芙掌心的长矛闪烁着利光，她一路往屋内走去，想要狠狠杀死希衡。

    然而，她一进去，便见到屋内的窗户是开着的。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窗前，他打扮得明显如同一位修真人士，长发而宽袖，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他广袖翻飞，若遗世而独立。

    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伊洛芙心里打鼓，难道这就是希衡所说的那位道侣？

    不是说他在那一战之中负伤，然后沉睡了吗？

    伊洛芙瞬间想到，难道希衡之所以出了事，就是因为用了力量去唤醒这位道侣？

    伊洛芙越想越觉得是，她心知自己现在这点子力量，不可能打得过一位神明，伊洛芙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伊洛芙伸手，拢了拢自己的白发。

    她的容颜老去了，可是一双眼睛却媚波横生，好像无穷无尽的美和诱惑，都盛放在这双眼睛里。

    她就像是一株玫瑰，哪怕花瓣已经枯萎，仍然散发出动人的香味。

    伊洛芙朝玉昭霁道：“您也是来宇宙之中寻找力量的神明吧？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那就是一个干瘪的苹果，如何重新焕发生机？”

    玉昭霁还是看着窗外，伊洛芙几乎怀疑窗外有什么金子了。

    但伊洛芙没有放弃，她继续自说自话：“只要拿到了寰宇之间至高无上的秘密，无论是青春、生机，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到，您的道侣应该已经为了救您耗费一切力量了吧。”

    “与其带着一个累赘，不如重新结盟，追寻更远大的一切，我在东双星耕耘数年，整个宇宙的经济命脉，其实都掌握在东双星手里，我发现秘密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您怎么一直不说话，您是不是不了解东双星的血族？”

    血这个词一出，伊洛芙后知后觉，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特别浓郁，只是伊洛芙刚才太紧张，满心都扑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这才忽略了。

    现在她忽然闻到这些血腥味，心中震颤一下，立刻跑到窗户边上去看。

    血。

    无尽的血。

    伊洛芙只见到宫殿往下的广场上，站满了她的血族子民。

    那些血族的血却全部被放了出来，流满整个广场。广场的旗帜上，还挂着几个血族。

    伊洛芙眼力很佳，一眼就认出那些人正是血族长老们。

    她心内大惧，本已快站不住了，却又见到广场上的血池自成漩涡一般，在飞速的旋转，最后，只听得嫌弃的“啧”声，血池里的鲜血在瞬间全部蒸发，将天空都染成了血色。

    玉昭霁轻描淡写杀了这么多血族，似乎也觉得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