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卧房之中,只有朱允熥和朱高炽二人。
朱允熥坐在窗边,拉着朱高炽冰冷的手,口中一个劲儿的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每年都病几次,天太热的缘故!好好休养几天,我带你去热河,那边凉快....”
“皇上...”
朱高炽脸色蜡黄,双颊都塌陷了下去,苦笑道,“我知道,我这次是不行了!”
“洪熙.....”
“皇上!”
朱高炽的声音很是吃力,“人...都有这么一天,您也别太悲伤了!您身子不好,别因为我,再把自己弄病了!”
说着,他反过来捏着朱允熥的手,“咱们这一辈子,走到头了!”
“洪熙!”
朱允熥看着老伙计的脸,低声道,“你要是走了,我身边就真的没人了!”
“我早就不想陪着你了!”
突然,朱高炽有些委屈的撇嘴,“这辈子就让您欺负来着!”
“我....?”
朱允熥不好意思的低头,“我也没怎么欺负你呀!”说着,叹息一声,“谁让你好欺负呢?”
随即,兄弟二人对视,想说的话尽在无尽的目光之中荡漾。
“其实您对我,很好!一辈子没说过重话。一开始呀,我确实挺不愿意在您身边的....可是后来呀,我觉得我必须在您的身边!”
朱高炽缓缓开口,“要说有什么真正不满意的?就是你给我起的这个字,洪熙?怎么听怎么别扭!”
朱允熥沉默片刻,然后看着朱高炽的眼睛,“哥,其实洪熙两个字儿,应该是您的年号!”
“咳咳,嗯?”
朱高炽骤然瞪大双眼,“我都要死了,你丫还他妈逗我?”
“真的!”
朱允熥说着,拉着朱高炽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个秘密.....”
“我的皮囊是朱允熥。而魂魄,是另一个人...”
“我从七百多年后来的,若是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朱允炆是建文皇帝,因为削藩被你爹联合藩王还有勋贵大臣们给推翻了....”
“你爹是永乐皇帝,你是洪熙皇帝,庙号仁宗....”
“你.....”朱高炽瞪大眼,呆呆的。
“不过原时空你当了皇帝不到一年就死了,才四十八!这时空你没当皇帝也好,你看你多活了多少年?”
朱允熥又道,“你的年号就是洪熙,你之后是你儿子,但你儿子也短命,三十多岁就没了,然后是你孙子,后来你孙子在土木堡,就是大同外边让瓦剌也先给俘虏了....”
“呃....”
朱高炽再次瞪大眼。
“然后你另一个孙子在京城被于谦拥立为新帝...”
“呃...”
“后来也先把你大孙子放回来了,于谦拥立的皇帝快死的时候,你这大孙子在宦官和武将的支持下,夺门复辟!”
“呃....”
“后来你孙子的儿子朱见深当了皇帝,他呀...不喜欢年轻女子,喜欢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宫女...”
“呃...”
朱高炽满脸惊恐,“那他妈能下得去嘴?”
“再后来.......朱见深的孙子朱厚照当皇帝,三十岁死了绝嗣。大臣们推举他的堂弟....”
“呃....”朱高炽翻白眼。
“那小子不爱朝政爱炼丹,差点让宫女给勒死....”
“呃....”
“再然后大明朝的皇帝就都不成器了,有几十年不上朝的,有喜欢木匠活的,最后...”
朱允熥的声音低沉下来,“北京被攻破思宗吊死在煤山上......”
“呃....”
朱高炽激动的挣扎着想做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又拍拍他的手,“哥,你信我.....”
“我信...”朱高炽嘴唇哆嗦着,“你信你个屁老丫子我信!”
说着,咚的一下躺下,“我他妈都快死了你还玩我.....”
“皇上呐.....”
“下辈子!”
朱高炽缓缓闭上眼,“我他妈...说啥也不让你在欺负了!”
说着,忽然一笑,“在你丫面前说脏话.....真他妈的痛快.....呃!”
~~
庄亲王乃朕之兄,自幼与朕承欢于太祖高皇帝膝下,形影相依朝夕相处。与亲兄弟无异,手足情深。
朕即位之初尚年幼,兄秉忠诚之至性,展翊赞之嘉谟,凡军国大事无不费力尽心参赞,细心筹划。
常因国事废寝忘食,更亲力亲为,以至于早生华发,几度病重!
朕曾云,兄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而兄却言,一不敢懈怠有愧于太祖高皇帝创业之艰难,二不敢敷衍有负天下万民之供养,三不敢怠慢有愧于朕之仰赖。
自古史册所传良弼懿亲、一心一德者,岂能与朕兄比伦乎?兄之德备矣、功宏矣,不亟为表扬已垂久远,朕之心其能安乎?纵极力表扬,而于兄长之丹诚伟绩,又岂足云报乎?
呜呼哀哉,庄亲王仙逝,朕痛不欲生。
仿若兄音容笑貌仍在,每晚思念缠绵,不知何以自处。
念及王兄数十年于朕维护之情,更是不知所措,难以自持。
着,庄亲王诸子,皆为亲王之爵,许以外藩封地马六甲。
女儿,皆尽公主之号。
另大赦天下,免除天下粮税一年。以告慰王兄在天之灵!
番外
我,李景隆的故事(1)大明洪武十七年,三月。
寒冬之雪已随风去,人间仍留几许冬寒。
曹国公府外,挂起了白幡。
~~
十四岁的李景隆站在父亲李文忠的卧房外,尽管那道门槛近在咫尺,可他的腿却好似被千斤石拽着,丝毫动弹不得。
大悲无声,大痛无言!
“少爷,快点....老爷怕是不成了!”
李文忠的亲随李老歪见少主失魂落魄,哽咽着上前扶着李景隆的胳膊,“您要挺住,现在家里上上下几百口都指望着您呢,少爷!”
唰..
眼泪直接从李景隆麻木的脸上无声的溢出,打湿了他的衣襟,也唤醒了他那颗被悲伤弄得六神无主的内心。
下一秒他擦去泪水,大步迈过门槛,近乎冲进了屋内。
但紧接着,他愣住了。
那个在他脑海中英雄伟岸的父亲,如今已容貌枯槁。
这一瞬间,李文忠也看到了儿子。
瘦的脱相的手臂动动,
却只抬起半根手指,又无力的垂下。
但脸上眼神中,却给了儿子,一个满是慈爱的微笑。
“爹...”
李景隆泪水决堤,箭步冲过去,跪在床边。
李文忠虚弱得几次想张口,却都发不出声音,艰难的抬起手臂,
指着李景隆脸上的泪痕,缓缓摇头。
“嗯!”
李景隆重重点头,用力的擦去泪水。
~~
“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跟咱说保儿还喝了两碗小米粥呢吗?”
“怎么现在突然就不行了?”
“咱的保儿才多大就不行?是不是你们没尽心给咱的保儿看病?”
门口一辆马车尚未停稳,里面就传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咆哮。
紧接着一只大手撩开车帘,洪武皇帝朱元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门口迎接的诸位大臣的眼中。
“臣等叩见...”
“滚一边去!”
朱元璋一脚踹翻面前的淮安侯华中,迈步就朝曹国公府内走。
但刚走两步,骤然回身,
眼神像是吃人一样。
“遭娘瘟的!”
他指着府邸前挂着的白蟠骂道,
“谁让挂的?啊?谁让挂的?”
曹国公管家战战兢兢的上前,“回皇上,太医说我家老爷怕是不成了,有些事要早些准备...”
“你才不成了!你现在就不成了!你全家都不成了!当着咱的面也敢诅咒咱的保儿!”
朱元璋咬牙,“毛骧呢....”
“臣在!”锦衣卫都指挥使毛骧上前。
“把这个黑心的狗奴婢...”
朱元璋开口道,“杀了杀了杀了杀了!”
皇帝一连喊了四个杀了,锦衣卫都指挥使自然不敢怠慢,直接摆手几名锦衣卫扯着吓得几乎失禁的李家管家,拖到了院墙边上。
唰!
噗!
刀声,人头落地之声一气呵成。
周围的勋贵大臣们皆是低着头,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轻易开口。
谁都知道,尽管曹国公李文忠在血缘上只是皇帝的外甥,可在皇帝的心中,却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帝一生凄苦,起兵反元之时,在世的亲人寥寥无几,无论是侄儿还是外甥,都是他的心头宝。
甚至在大明还未立国,
李文忠年幼之时,皇帝对他的教导比对皇子还要上心。成年之后,更是委以重任。
而李文忠也没愧对皇帝这份养育之情,文武双全气度非凡,领兵作战未尝败绩且军法森严,身前士卒赏罚分明深得军心。
~
“遭娘瘟的!”
朱元璋一边走一边骂,毫无天子的气度,双眼之中满是血色。
“皇上驾到....”
“都滚,滚一边去!”
朱元璋继续大骂,
待走到李文忠病榻之前,脸上滔天的怒气瞬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心酸和惊恐,还有心如刀割一般的痛楚。
“保儿...”
朱元璋越过李景隆,坐在李文忠的床边,拉着他的手,“没事啊!没事....咱在这呢!咱给你换御医,给你换药....”
李文忠口不能言,泪水在见到朱元璋的那一刻夺眶而出。
“不哭,咱是皇上...”
朱元璋粗糙的大手,摸着外甥的脸,“咱有办法救你!”
说着,大喊道,“御医滚过来...”
下一秒,他陡然感觉到李文忠用力的回应了他一下。
“保儿,你有话?”
李文忠干瘪的嘴唇动动,终于发出声音来,“皇上.....我..不能..给您...尽孝了...”
瞬间,朱元璋愣住。
而后顿时垂足,“这....保儿,你让咱以后....你这小子就这么走?你让咱以后见了你娘咋说?”
说着,他看着李文忠的脸,往事一幕幕全部涌上心头。
当年在滁州,乱世之中李文忠的父亲带着他,寻到了刚在乱世中站崭露头角的朱元璋。
外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舅舅,我娘没了!
所谓见舅如见娘!
舅甥两个当场抱头痛哭。
朱元璋让这个外甥改姓了朱,且让当时的马皇后尽心抚养。
这个外甥也争气,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是出类拔萃。
“皇上,功臣良将.....不可杀!”李文忠断断续续的说道。
“保儿,你好起来!”
朱元璋拉着外甥的手,也是泪眼婆娑,“咱.....以后就算你再怎么顶撞咱,咱都不生气!行吗?”
“皇.....”
“说!你说,咱听着呢!”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