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已是完全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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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北京紫禁城。
留着长须的正统皇帝,不住的在乾清宫中踱步。
“皇上!”
内阁首辅徐有贞小心翼翼的开口,“太医院那边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不是太好!有些事,要早做准备!”
正统朝的太皇太后,就是永昌帝的皇后,当今皇帝的亲祖母。今年已九十多岁,可谓福寿绵长,但如今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朕知道!”
正统皇帝烦躁的摆摆手,然后看向殿外。
就这时,就见太皇太后的侄儿,承恩侯赵芳跟在几名太监的身后,走入视线之中。
“臣叩见皇上....”
“免礼了!”
正统皇帝急道,“可是人来了?”
“来了来了!”赵芳忙道,“已在宫外了!”
“快!直接去万寿宫...”
正统皇帝迈步就往外走,“老太太那边等着呢....”说着,又叹道,“朕估计,老太太现在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他!”
君臣二人急匆匆而去,留下首辅徐有贞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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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浑浑噩噩的被请进了轿子,浑浑噩噩的被抬着进了紫禁城。
他实在是想不通,也不敢想,皇帝居然要见他?
他无助的看看自己身上簇新的衣裳,又摸摸自己的脸,好似在梦中一般。
就这时,外边传来尖嗓子的声音,“落轿,到了!”
“爷,您请落轿!”
而后,赵英就见到几个太监,满面谄笑的上前,给他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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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宫,顾名思义就是正统皇帝为了让自己的祖母万寿无疆所建。
此宫极尽奢华,甚至比皇帝的寝宫还要富丽堂皇。
白发苍苍的太皇太后卧在病榻之上,苍老的脸上,皱纹跟着呼吸起伏。
浑浊的双眼,满是期盼的看着殿外
,尽管她早在几十年前,痛失爱子的那天,就把眼睛给哭瞎了。
“皇祖母!”
正统皇帝抓着祖母的手,“您等等,快来了!”
太皇太后无话,只是死死的攥着皇帝的手。
陡然,她的耳朵动了动。
接着,胆怯的赵英出现在万寿宫寝殿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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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赵...”
“上前来!”
正统皇帝看着赵英,脑中瞬间涌现出正统三年的旧事。
尽量和颜悦色的挥手,“上前来,让皇祖母看看你!”
赵英愣在原地,压根就不敢抬头,根本就不敢迈步。
“来...过来!”
病榻上的太皇太后挣扎着坐起来,
茫然的伸出手,带着哭腔,“孩子过来呀,给我看看....”
赵英木偶一般上前,跪在病榻旁,满是心慌。
紧接着就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住自己面庞。
那双手摸着他的头发,摸着他的眉毛,鼻子,嘴唇,下巴,脸颊....
然后肩膀,胳膊...
在最后拉起赵英的手。
“草民见过太皇太后...”
“不...”太皇太后哽咽出声,“你别这么叫!”
正统皇帝微微叹气,对赵英道,“快磕头,叫曾祖母.....太奶奶!”
“啊?”
赵英瞬间惊恐的瞪大眼,不解的抬头。
而后见皇太后的手,用力的捧着他的脸,再次贪婪的触碰起来,像是捧着世上最最珍贵的珍宝。
“是,我是你太奶奶,呜呜呜...”
太皇太后潸然泪下,而后突然抬手,啪的给了正统皇帝一巴掌。
“皇帝,你怎么跟你祖父一样,好狠的心呀!这么多年都瞒着我...呜呜呜!害得我都没见过他的父亲.....”
“皇祖母,是孙儿的错!”
正统皇帝低头,“是孙儿的错!”
“他....”
太皇太后继续捧着赵英的脸,哭道,“像不像你父亲呀?”
正统皇帝再抬头,看着赵英的脸,“像,很像!”
“你父亲是什么时候走的?”太皇太后再问。
赵英懵懂的回答,“两年前....”
“呜呜,我活的太长了,我不该活这么长...”
太皇太后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我儿子那么年轻就走了......我孙子也走了,我都没见着他......现在能见着你,我死而无憾了!”
说着,搂着赵英,拥入怀中。
“孩儿呀,你可有孩儿?”
“我...”赵英迷茫道,“我十七岁成亲,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道,“我这辈子虽然就给朱家生了一个男丁,可现在也算得上人丁兴旺!等我走了去了地下,也有颜面去见太祖高皇帝了......”
是夜,大明太皇太后崩于万寿宫,正统帝辍朝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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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辈分,你是朕的侄儿...朕其实在正统三年见过你,还有你的父亲和母亲....”
深夜的乾清宫中,身披孝衣的赵英依旧懵懂呆滞。
皇帝的话在他的口中,犹如天方夜谭。
“哎,上一辈的事,朕也不好说!”
正统皇帝又道,“不过,总算...圆满了!”
说着,他看向赵英,“过几日,朕想法子让你认祖归宗...毕竟是太皇太后的遗愿。可是此事千难万难...”
“皇上!”
赵英忽然开口,“草...臣有事相求!”
“你说!”正统皇帝苦笑,“朕什么都答应你!”
“臣...”
“称我即可....”
赵英顿了顿,“我想回家!”
正统皇帝稍感意外,多看了赵英几眼,而后点头,“也好,也好!”
说着,笑道,“你想做老百姓?”
“嗯!”
赵英低声道,“做老百姓,很好的....我,没别的想法,就回去好好做生意过日子!”
“好吧!朕允你!”
说着,正统皇帝从御案上拿起一个折子,放在赵英的手中,“太皇太后弥留之际,跟朕说,把她老人家这辈子积攒的私房分出三份给你!”
“两份,给你儿子传家。一份,当做你女儿的嫁妆!”
说着,正统帝又道,“明年,朕要南巡...届时路过徐州,去你家坐坐可否?徐州的小烧鸡,朕可....期盼已久了!”
番外
他是谁?大明洪武二十年五月,戊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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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毫无征兆的一声闷雷,骤然将寂静的长夜撕碎。
啪啦!
突然之间,珠子一般的雨点像陨石一般狂暴的从天而降,将紫禁城御花园中那静静绽放的花蕾,砸成一片狼藉。
这长夜之中的雨声,迅猛得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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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突然一声惊呼,
龙床上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从梦中惊起。
斑白的须发凌乱的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和脸颊之上,在起身之际,粗糙的右手也在刹那间,本能的按在了身侧那把斑驳的铁刀刀柄之上。
噌,且刀锋弹出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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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他微微急促的喘着粗气,锐利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正上演狂风骤雨的窗外。
“老爷子....”
乾清宫大总管司礼监大太监朴不成带着两个小太监,出现在寝宫门外。
“您又做噩梦了?”
朴不成挥手,让其他奴婢们下去,自己则是缓缓进来。
他先是跪在朱元璋的脚边,把布鞋套在皇帝的脚上,而后轻轻掰开皇帝那抓着刀柄的手,又把刀锋插进刀鞘之中。
接着,他拿起一块软软的温暖的毛巾,轻轻擦拭皇帝满是冷汗的额头,继续低声问道,“您又梦着那人了?”
“嗯!”
朱元璋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但看向窗外的眼神却愈发的锐利起来。
朴不成心中长叹,老皇帝这些年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而那个梦魇是大明帝国的禁忌,任何人都不得提及。
除了他这个陪伴了皇帝几十年,最忠心最被信任的太监之外。
谁提谁死!
“老爷子,要不奴婢给您弄壶酒...”
“几更天了?”朱元璋冷冰冰的打断对方。
朴不成忙道,“丑时了!”
“出宫!”朱元璋斩钉截铁的说道。
轰隆!
又是一声闷雷,紧接着咔嚓一声闪电。
闪电照亮了长夜,也照亮了朱元璋半张狰狞的脸。
“是!奴婢这就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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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
天地之间,满是雨滴砸落的声音。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前,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像是尊泥偶一样,站在大门的廊檐下双手下垂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偶尔转动,看着滂沱的雨夜。
哒哒哒!
忽然一阵马蹄传来,随着蹄声,数十名披着蓑衣的骑士,簇拥着一辆盖着雨布的马车出现在蒋瓛的视线当中。
蒋瓛瞬间健步如飞,一个纵身扑倒在大雨之中,且把头卑微的埋在泥水之中,高呼,“臣蒋瓛,叩见皇上....”
“吁!”
赶车之人乃是洪武皇帝的养子羽林卫都指挥使平安,他勒住马头,干脆利落的跳下车辕,同时撩开车帘。
“皇上,到了!”
平安说着的同时,又哗的一声撑开一把雨伞。
紧接着,随着耳中传来皇帝下车的声音,还有一双平平无奇的布鞋,出现在蒋瓛的视线当中,使得他本能的在地上挪动自己的身体,让开通往镇抚司大门的道路。
风雨有些冷,朱元璋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带路!”
“是!”
蒋瓛又飞快的爬起来,弯着腰小碎步在前。
同时口中不住的开口,“供词已经整理完毕,臣正想着早上给您送过去!李善长的仆人卢仲谦检举,李善长早有大逆不道的不臣之心。不但当年经常跟胡惟庸私下窃窃私语,而且近年来不断的拉拢军中将领淮西旧部.....”
“闭嘴!”
朱元璋突然冷喝,让蒋瓛又是噗通一声,赶紧跪在地上。
“李善长也是你叫的?”
说着,朱元璋迈步,从蒋瓛的身上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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