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饰随着?她?仰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牵动心神。
午后?和煦的日?光照在两人身上,颇有些扎眼。
他忽而意识到,
萧窈仿佛从来没有同谢昭有过任何争执,
总是相处融洽,言笑晏晏。但与他之?间,
却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坐,亲近地闲聊过什么。
萧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崔循抬手关了门。
大片日?光隔绝在外,玄同堂成了私密的空间。
萧窈眉尖微挑,颇有些意外。
崔循走?近:“在你心中,我与谢潮生一般无二?”
萧窈下意识后?退两步,脊背抵了身后?的紫檀木书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她?怀中尚抱着?的这张绿绮琴。
她?仰头看向崔循,没承认,也?没否认。
崔循眼睫低垂,素来清隽的面容此时竟仿佛透着?些许阴郁,不依不饶道:“你会?与他有肌肤之?亲?”
“若风荷宴那夜,船上之?人并非我,而是谢昭,你也?会?要他为你纾解药性,允诺嫁与他吗?”
这些问题问得愈发露骨。
萧窈意识到崔循不大对,只是见惯了他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模样,难免好奇他若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会?作?何反应。
眨了眨眼,促狭道:“若我说是,又如何呢?”
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暗。
修长的手覆了她?半张脸,只有丝缕微光透过指缝,却什么都看不真切。
萧窈尚未反应过来,先被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所震惊,颤了下,险些没能抱稳怀中的琴。
在问出这句话前?,萧窈心中有过些许揣测。
崔循说不准会?恼羞成怒,又或是心灰意冷,看透她?就是这种轻浮的女郎,从此撂开;再?不然就是沉着?脸,一字一句唤她?“萧窈”,将从前?的论述拿出来说教一番。
却唯独没想到,崔循也?会?有如此轻浮、孟浪的举止。
眼前?昏暗,旁的感受却愈发真切。
下唇被含着?,轻轻舔舐,温热的触感难以言喻,酥痒逐渐蔓延。
“你……”
萧窈甫一开口?,话尚未说出来,便被趁虚而入。柔软的舌尖像是灵巧的小蛇,沿着?缝隙钻入口?中,舔了舔那颗尖尖的虎牙,又勾着?她?厮缠。
萧窈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处。
当?初在马车上,她?虽也?趁其不备亲过崔循,但仅限于唇瓣相贴,最后?也?只是恶狠狠地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并不是这样……的亲法。
萧窈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词,也?震惊于崔循的熟稔,被他吻得几乎喘不上气,想侧脸避开,却又被崔循不松不紧地捏了下巴。
带着?薄茧的手抚过脸颊,令她?微微仰头,继续这个缠绵至极的亲吻。
萧窈想推开他,只是还没动手,就被崔循看出想法。
“我得这张琴的时候,价逾百金……”崔循说话时亦不肯分开,依旧含着?她?的唇,故而声音显得格外模糊,又带着?些喑哑,“仔细摔了。”
萧窈很不争气地犹豫了。
她?是真心喜欢这张琴,当?初在幽篁居一眼看中,若是摔坏,当?真会?心疼。
崔循因她?这反应低低笑了声,神色稍霁,又道:“方才的问题,你重答。”
萧窈一时压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茫然而疑惑地“啊”了声,好不容易喘的气又被崔循吞下。
好在这回亲得更为和缓些,令她?的脑子不至于一团浆糊。萧窈怔怔地想了会?儿,终于意识到,崔循这是对自?己方才的回答并不满意,要她?重新再?答一遍。
竟愣是被他问出了一种夫子抽查课业的意味。
萧窈沉默片刻,只觉舌尖发麻,终于投降,小指勾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方才那话,是同你开玩笑的。”
崔循:“嗯?”
萧窈道:“你与谢昭自然不同。”
崔循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手依旧覆在她?眼上,未曾挪开。
萧窈虽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犹在脸侧,只得又道:“我与谢昭自然不曾这般亲近过。至于风荷宴那夜……”
她?设身处地想了想,自?己那时药效发作?,到后?来已然神志不清。若真遇到谢昭,恐怕也?说不准会?如何……
但这样的话说出口?怕是要气死崔循。
萧窈揣度着?眼下的处境,正?要胡诌两句敷衍过去,却又被崔循打断。
“罢了,”崔循低哑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我只庆幸是我。”
萧窈眨了眨眼,红唇微抿。
纤长的眼睫如羽毛般抚过掌心,令人为之?颤动。
崔循沉默良久,这才终于站直身体,挪开了一直遮在她?眼前?的手掌。
昏暗太久的视野忽而复明,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棂洒下,萧窈不由得眯了眯眼,眉头亦微微皱起。
看不见时,其实并无多大的实感。
而今萧窈才后?知后?觉地真切意识到,崔循是青天白日?,在本来用来办公?的官廨中吻她?许久。
实在是……
虽说崔循积威甚重,不会?有人贸然推门而入,可若万一呢?
萧窈脸颊甚至比方才还要红些,瞪了他一眼,难以置信质问:“你疯了不成?”
崔循接过萧窈怀中的琴,给了个令她?失语的回答:“情难自?禁。”
其实冷静下来再?想,萧窈那句话的语气并不认真,可他还是因此失了冷静,心中那簇火苗仿佛顷刻间成燎原之?势,难以自?制。
萧窈被噎的说不出话,只得又瞪了他一眼。
但她?眼尾泛红,眸中水色潋滟,便怎么都不显得凶,
反而更似娇嗔。
崔循拭去她?唇角残存的一点?唇脂,原本的躁动随着?呼吸渐渐平复,旧事重提:“我教你琴。”
萧窈:“……”
哪怕看出来他情绪已然稳定?,对此提议,萧窈的态度依旧谈不上积极。归根究底,得追溯到年前?,崔循为她?讲元日?祭礼章程那事。
崔循六艺精通,博闻广识,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实在谈不上是个好夫子,能将诸事讲得波澜不惊、枯燥无趣。
她?那时听得昏昏欲睡,还曾腹诽他不宜教书,更适合去庙里念经。
短暂沉默片刻,萧窈试图推脱:“还是不必……”
“为何?”
萧窈一言难尽地看了崔循一眼,提醒道:“你还记着?,当?初教我祭礼章程之?事吗?”
崔循的记性向来极好,何况还是与萧窈有关。经她?一提,立时想起那时的情形,甚至记得比萧窈还要更为清晰些:“你那时宿醉才醒,听我讲礼,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萧窈脱口?而出反驳道:“是你讲得太过枯燥乏味。”
崔循有些错愕。
他虽未曾当?过教书先生,但族中子弟偶尔会?向他请教学问,从没人胆大妄为到如萧窈这般评价,一时间心情十分微妙。
他与萧窈的年岁相差不算太多,但的确算不得同龄人。他有时会?觉着?萧窈年纪轻,心性不定?、胆大妄为,却又不可抑制地被她?仿佛与生俱来的鲜活与恣意所吸引。
而他在萧窈眼中,必然是古板、无趣的存在。
萧窈原本以为崔循要拿她?“宿醉”来说事,这才下意识反驳,说完便有些后?悔。
觑着?崔循仿佛逐渐冷淡下来的神色,她?亡羊补牢似的描补道:“而今再?想,我那日?确实未曾睡足,就被翠微她?们强行从床榻上拉起来了……兴许这个的缘故更多些。”
崔循叹了口?气。
虽什么都没说,萧窈却莫名有些心虚,捏着?他的衣袖稍稍用力:“我前?些时日?看了篇乐谱,还没来得及好好练过,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说的乐谱,是《秋风曲》流传于世的残篇。
此曲本就是出了名的难,她?这些时日?又疏于练琴,故而有颇多凝滞之?处。
再?一次弹错时,萧窈没忍住看了眼崔循。
崔循在她?心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颇为严厉的形象,严于律己、严于律人,萧窈破罐子破摔地想,崔循看过自?己有多不成器,兴许也?就再?不提教她?学琴这件事了。
但崔循不曾皱眉,脸上甚至并无半分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先讲了指法如何改进?,又将方才那段重新弹了一遍给她?听。
萧窈托腮听着?,目光落在崔循指尖,看他指法。
崔循的手生得很好,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拨弄琴弦时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意味,闲庭信步似的,全然不似她?那般生涩。
她?看得出神,崔循却只当?她?又觉着?无趣,覆上微颤的琴弦,沉默片刻后?道:“此曲本就不易弹,你今日?初学能如此,已算是难得。”
萧窈正?打算再?练一回,闻言,目光难掩惊讶。
崔循似是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淡淡道:“继续练吧。”
萧窈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道:“当?初我刚随班师姐学了几日?,携琴去祈年殿弹给父皇听,结果?不大像样……你那时应当?也?在?”
她?那时是揣着?向阿父炫耀的心去的,结果?弹完才知晓崔循与谢昭在西偏殿,尴尬不已,只觉成了“献丑”。
崔循一听便知她?说的哪件事,颔首道:“是。”
“你那时可曾暗暗笑我?又或是挑剔我不学无术?”萧窈轻咳了声。
崔循道:“不曾笑你,也?不曾挑剔你。”
萧窈将信将疑:“那你那时在想什么?”
崔循想了想。
他那时是在眷写拟定?的碑文,生涩而稚嫩的琴声响起时,兴许有因为被打扰而皱过眉,但很快就意识到抚琴的人是谁。
宫中断没有这样的乐师,能在祈年殿这样弹琴的人,唯有备受重光帝宠爱的小女儿了。
他那时已因为王闵之?死与萧窈有过往来,也?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位武陵来的公?主是如何空有其表、不学无术。若是士族长大的女郎,断然不可能到这等年纪,琴艺这般生疏的。
但他的确不曾因此讥笑萧窈。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浮现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若由他来教,断然不至于此。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着?边际,转瞬即逝,未曾多想。
而今被萧窈问起,崔循对此难以启齿,才倏然意识到原来早在那时,他对萧窈就已经隐隐有了出格的念想。
萧窈见崔循神色复杂,却又什么都不肯说,被吊起胃口?来。她?倾身近前?,满是好奇地催促:“为何不说呢?”
崔循垂眸道:“我那时在抄录碑文,并无什么念想。”
萧窈撇了撇嘴角,作?势起身。
崔循本能地攥了萧窈的指尖,抬眼对上萧窈带笑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拿捏了,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只是怕宣之?于口?会?有些冒昧。”
萧窈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方才怎么不觉着?冒昧呢?”
她?一早就发现了。兴许是自?小所处的环境使然,有些事情崔循敢做,但要他亲口?说出来,仿佛比登天还难。
崔循对上她?戏谑的目光,喉结微动,终于还是叹道:“那时曾想过,若我来教你会?如何?”
萧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没了练琴的心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忍笑道:“我少时曾有过一位教书先生,是旁人举荐给阿父的,说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可他实在又无趣又严厉,逼着?我每日?背许多书,若是第二日?答不出来还要挨罚。”
“我忍了一旬,实在受不住,便避开青禾她?们独自?藏了起来。”
“阿姐带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晏游在假山石间找到我,背我回去时天都黑了。阿父虽为此生气罚了我,转头却又辞了那教书先生……”
萧窈从没这样向他讲过自?己少时的事情。崔循听得入神,只是在听到“晏游”的名字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若当?我的先生,必然也?十分严苛,兴许还要拿戒尺打我手掌……”萧窈不着?边际地信口?夸大,最后?笑道,“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被我阿父辞掉了。”
崔循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设想辩解:“我不会?打你戒尺。”
“可你会?罚我抄书。”萧窈想起那几卷令她?手酸的南华经,终于寻到了算账的机会?,旧事重提,“上巳那日?我虽醉了,可学宫尚未正?经开学,如何能拿条例来罚我?”
崔循道:“酒醉伤身。”
旁的女郎并非滴酒不沾,但萧窈心情大起大落时却易饮酒过度,在他看来终归伤身,还是改掉为好。
萧窈心中虽明白这话没错,却还是没忍住道:“你像我阿父似的……”
“萧窈。”崔循微微皱眉,语气里中依稀带着?些申饬的意味。
萧窈也?知道这话不妥,立时道:“是我失言。”
“我并非你师,更不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崔循说不出口?,只叹道,“你我之?间的年岁,并不曾相差许多。”
萧窈“哦”了声,难得拘谨道:“知道了。”
第055章
立秋后,
暑气日渐褪去。
崔翁早前先是?病了一场,后又因崔循的事情烦心,再没什么闲情逸致垂钓。这?日一场秋雨后,
天气凉爽,
他难得又起了兴致。
只是?仆役们布置妥当?,
才下饵食,崔栾便到了。
崔栾自回到建邺,
没少陪着朱氏出游、会友,
但交代的“正经事”却不见任何进展。崔翁原就打算将他叫来问话,
见此,
指了指一
旁的空位,
自顾自地落钩。
崔栾也没急着开口,
落座后端着盏茶悠闲品着,
目光落在湖面?的浮漂上,
仿佛当?真是?来看自家父亲钓鱼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崔翁淡淡瞥了他一眼,
先开口道:“你这?些时日想必已经与琢玉聊过了。”
“是?。”崔栾叹了口气,怅然道,“琢玉这?些年着实不易,朝中、族中这?么些事务压在肩上,难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