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么疼爱鹿雪,从每一个细微的身体语言,都能看出他有多心急如焚,六神无主。
但不管程音怎么求,医生怎么劝,他都不肯亲身上阵。
答案,已不证自明。
医生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程音也停止了哭泣,这时季辞才发现,手术室的灯是熄灭的,医院早已经下班,整座楼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秋虫声从窗外传来,凄冷零落,伴着徐徐吹拂的西风,北京的气候就是这样,一旦入夜,气温就会飞速下降。
程音的脸冷静得吓人,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凉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七年前那个晚上,你知道那个人是我吗?”,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不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你的一颗棋子?”
“季辞,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向我解释这件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就在今晚,现在。”
晚风吹拂着季辞的额发,遮盖住了他的眼睛——灵魂的窗口一旦关闭,沟通便只是妄念而已。
他沉默许久,轻声道:“我昨天,去附近的狗舍给你选了一只小金毛。”
“最近欧美不太平,澳洲的学校联系好了,你要是想去,随时可以带孩子走。”
“宠物也能办理出国,这你不用担心。”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程音冷道,“没了?”
季辞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胸口,让他半途哽住,急喘了几下:“过段时间,等羲和的产品成熟,让大师兄帮你治一治眼睛,成功的希望挺大的,你不要灰心。”
“就这些?”她走近一步。
“还有……胡萝卜得炒着吃,晚上不要独自出门,有空多陪陪鹿雪,她有很多事很想跟你一起做……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老师的照片,她一直很爱你,就像你爱她那么爱你……”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她又走近一步。
她的足尖与季辞轻轻相抵,过去的几个月,她曾无数次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羞涩地接吻,快乐地拥抱,却没有一次像今晚。
今晚的对话,似乎注定会走向终结。
“季辞,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程音的声音轻而坚决。
季辞垂眸,深灰色的眼睛藏在被风吹乱的额发后面,竟然也是坚决不躲闪的。
“说什么?”
“说你想让我走。”
“我想让你走,离开我的身边,走得越远越好。”
这明明是一句决裂的话,却被他说得那么温柔,比世界上任何一句情话都更温柔。
他的灰眼睛里泛着比天鹅绒还要轻软的波光,像敞开的翅膀将她整个环抱,但他其实动也没动,两手t都紧握成拳,藏在身后,他连最后的一个拥抱都吝于施舍。
程音知道,她今日如果问不出答案,与他之间便再也无法回头。
季辞也知道。
但他们仍然分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泪水涌进眼睛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蒸发消失,程音只能趁它滴落之前,毅然决然转过身。
“如你所愿。”
那天晚上季辞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朝阳的公寓,而是住去了南城的那间旧出租屋。
程音执意当晚搬走,他平静相劝,让她至少要等鹿雪读完这个学期。
他与程音承诺,这段时间他不会与她们住在一起,甚至不会再出现于她的面前。离婚协议他会让律师着手草拟,程音说什么他都可以同意。
“我不要钱,也不要狗,只带鹿雪走。”程音最终道。
钱会不会执意塞给她,程音并不知道,律师的工作效率奇差,每次她问起,季辞总是推三阻四。
可那条狗在隔日还是被送来了,据说犬舍即将倒闭,不同意客人退货,让他们不想养可以直接丢掉。
程音被小金毛用粉红的舌头舔了两下,到底没舍得把狗往外轰,又喂奶又擦脚,甚至还让它上了床。
暖气还没有来,她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确实是太冷了些。,尽在晋江文学城
来暖气的那天,也许是空气变得过于干燥,羲和的实验室毫无征兆地起了一场大火。
程音此时已经从柳世辞职,正满世界投简历找工作,她无数次提出要去羲和帮忙,赵奇却躲她如躲瘟疫,说死也不肯让她踏进公司半步。
程音想想,也许都是季辞的授意,干脆作罢。
总之他是不肯让她沾上半点他的事。
然而羲和失火是件大事,程音看到新闻时心中一突,脑中模糊地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线索。
好奇心驱使她不请自到,直接去了火灾的现场。
警察与记者拉起黄色警戒条,里里外外穿梭忙碌。程音站在外围听壁角,半天没有什么收获,忽然听到其中一个警察说——
“起火点找到了,应该是化学物质爆炸,但没有留下什么化合物残余……不能判断是否为纵火……”
化学物质爆炸……不能判断是否为纵火……
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喷涌,让程音一阵阵眩晕,她忍不住又狠狠咬起了舌尖。
当年老羲和不也曾遭遇过类似的实验事故?找不出原因的爆炸起火……
为什么时隔多年,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连原因都如此相似?
“明天分局会派技术专家过来,做个痕量探测,看看到底是什么引起的爆炸。”,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奇与季辞远程报告事件进展,心中对这位天才小师弟的崇拜前所未有地高涨。
“你怎么知道,最近一定会发生一次实验室火灾事故?幸好我把重要样本都提前移了出去。”
“上次也发生过,就在柳世提出要约收购之前,大师兄难道忘了?”
季辞一说,赵奇也想到了,当时说是因为离心机爆燃事故,反正查了一圈,也没个确切结论。
“你的意思,上一次是人为纵火?”
“是,这回让我抓了个正着。”
“监控摄像头拍到了?什么人,赶紧和警察说!”
“不急,还得继续引蛇出洞,先让对面得意一阵子。”
“这人手段还挺高的,居然查不出个头绪。”
“不是手段高,是手里的货好,纯度高。”
“什么东西?”
“松节油,闪点很低,和浓硫酸混合时会引发剧烈反应导致爆炸。但如果纯度够高,爆炸后产生的化合物只有二氧化碳和水,加上些一氧化氮和二氧化氮,确实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松节油……这种东西谁会用?”
季辞看着隐藏监控头拍摄到的人影,冷冷一笑:“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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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意料之中的火灾事故,
季辞更加关注林霏霏的动静。
“你那位红颜知己,这两天又消失了?”
“也没消失,”赵奇挠头,
“每天给我寄一封熏了香的手写信,
还‘盼复’,
好古典的交流方式。”
“窈窕佳人,师兄没有动心?”
“可拉倒吧,
我家雪儿非常讨厌那个信纸上的味儿。”
给实验小鼠起名字……大师兄和鹿雪估计很聊得来。
鼠类嗅觉敏感,
对特定气息有反应不算奇怪,但这段时间,任何异常都不容忽视。
季辞刚想提醒赵奇,将信纸拿去做个有害物检测,
忽然听他在耳机中说:“楼下有人晕倒了,诶,
我怎么看着……有点像咱小师妹?”
程音若不是被太阳晒晕了,恐怕都没法进羲和讨一口水喝。
十一月的太阳当然没那么剧烈,她会晕倒,只是因为被唤起了关于火灾的不良记忆。
赵奇鞍前马后,
殷切至极,
生怕怠慢了小师妹。入耳式的耳机吵得他头大,季辞以每十秒一条的速度给他下达各种指令,
甚至具体到程音喝水习惯什么水温。
“你不是说……最近和小师妹没见过面?”赵奇实在忍不住,
躲去角落里质问了一句。
“见面了,
还结了个婚。”季辞轻描淡写。
赵奇震惊得目眦尽裂,
季辞连连叮嘱,
千万不要暴露他们正在进行的谋划。
“别让她参与进来。”他听起来温柔而疲惫。
“那你们……现在住在一起?”
“分居了。”
“……啊?”年轻人的婚恋周期进展太快,他一把年纪实在跟不上趟,
“那得想办法和好啊……”
“不用,正好淡一淡。”
过于情浓,分割时该要多么血肉模糊,季辞想,长痛不如短痛。
程音喝了杯糖盐水,精神恢复了泰半,赵奇讲完电话回来,发现她正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翻看茶几上的实验笔记。
关于视神经假体植入不良反应及并发症的研究。
程音不搞技术,对于羲和的研究细节从来不会过多关注,只是这两页纸正好放在手边,其中描述的症状……又实在过于眼熟。
“剧烈头痛,体温中枢提高,偶发幻觉和记忆错乱……”程音越读越惊讶,“大师兄,这个假体芯片,健康人也能用吗?你们当年,曾给季辞用过吗?”
可怜赵奇一个内向的实验室动物,事先也没经过排练,哪能答得上这种突击提问。
他支支吾吾,脸红脖子粗,耳机里季辞声色俱厉:“没有!说没有!”
赵奇:“说没有!”
满腹狐疑的程音:?
正在监听的季辞:……
临时抱佛脚的演员自然漏洞百出,赵奇如此欲盖弥彰,积极撇清他与季辞的关系,反而证实了程音的猜测。
师兄弟联手干大事,故意将她隔绝在外——大师兄恐怕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提起季辞,早已不是过去那种恨之入骨的态度。
连她故意多说了两句季辞的不是,他都会忍不住出言反驳。
程音试了两回,见好就收,不再继续逼迫可怜的大师兄。
她难得有机会进一回羲和,还想四处找找别的线索。
头晕走不动,当然要多坐一会儿。饭点已临近,当然也要留下吃顿饭。
季辞也知道,以他家知知的智商,在羲和待得越久,越容易发现破绽。但她一喊头晕难受肚子饿,他立刻满心的不舍。,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她人留下来,饭也吃了,还是他亲自点的外卖。
程音边拆外卖盒边冷笑,口味的合意率高达19%,大师兄什么时候对她的喜好如此了若指掌?
他一个陈年茶叶喝到发霉的书呆子,什么时候又变得如此细致,能给中暑的人端出一杯配比精确的糖盐水?
她真想对着空气大喊:“季辞!是不是你!我知道你在看!你出来!”究竟还是忍住了。
程音不吵不嚷,不动声色,边吃饭边很有技巧地套话。
问赵奇知不知道火灾怎么回事,记不记得十年前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故。
问最近柳世有没有派人来谈并购,他打算如何应对。
可怜大师兄,一辈子老实巴交、诚实做人,吃顿饭的功夫,把下辈子的谎都撒完了。
他只求小姑奶奶赶紧吃完饭走人,谁知程音吃完饭了也不走,还继续四处溜达参观——这孩子小时候也没这么缺乏边界感,竟一路跑进他的办公室,从他桌上拿起了一封信。
“哇,大师兄,有人给你写情书?”
信封素雅婉约,显然不是理工男应有的物品。程音初见讶异,定睛再看,眉心一跳:“这是谁写给你的信?”
信封上的笔迹很有特点,那种不怎么常见的顿笔和勾画,让她觉得t似曾相识,很像十年前那张匿名投递的照片背后的字迹。
“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怎么了……?”
“她是不是左撇子?”
“啊?我没注意……”
“大师兄,”程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你最近,要注意安全,特别是得离这个朋友远一点。”
“什么意思?”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织一张网,”程音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这张网很眼熟,我曾经亲眼见过。”
“我觉得,有人在织一张网。”
赵长水趴伏在床,闭眼享受指压按摩。林霏霏全身上下只一双手生得最美,熟稔地沿着男人肌肉虬结的肩背滑动——她小时候偷渡到东南亚,最初就是靠给人做泰式按摩过活。
她曾发誓不再干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不过此刻却心甘情愿,因为赵哥能给她最想要的。
金钱、权力、人上人的感受……以及最重要的,胜过林音一筹。
“给谁织网?”林霏霏柔声问。
她自回国那天,就主动投靠了赵长水。林建文那个死老头,身上的债主比乞丐的虱子都多,她妈又不肯与老头切割,她只能寻个可靠的保护伞。
她帮赵哥做事,拓展业务和人脉,而他给她想要的一切。
“给那个愚蠢的太子,也包括你我。”赵长水懒洋洋翻了个身。
林霏霏手一顿:“那怎么办?”,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