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让织网的人消失,就再没有人可以收网。”
……
南城某老旧社区。
近来,附近居民的幸福指数严重下降,因为坐落在小区门口的那间派出所,随着旧房整改项目搬迁去了新址。
于是小区里的自行车开始丢失,快递也没法直接扔在家门口,原住民把房子卖的卖、租的租,物业费也不肯交满。
入夜之后,整个小区几乎看不见几盏灯火,路边最亮的是野猫的眼睛。
它们趴在杂草丛生的花坛,静静看着黑衣的夜行人悄无声息穿过园子,进入离马路最远的单元门。
感应灯最亮的那个单元。
季辞坐在窗帘半掩的书房,难得没有工作,而是在玩手机。
他有两天没有清理OA,梁冰的催办信息已经排了两整页,季辞只挑要紧的处理了两条,其中一条是给福利院儿童的赔偿项目。
算是他给柳世最后积下的德。
其他时间,他一遍遍打开和程音的对话框,不说一个字,只是读他们的聊天记录。
从半年前的“季总好,我是后勤组程音。”
到后来的“哥哥几点回来,饭都要凉了。”
到最后的“离婚协议什么时候能好?”
每一句都栩栩如生,是她在哭着笑着,故意冷着脸,撒娇与他闹。是命运在他人生最后的阶段,送来的华美礼物。
他愿为她拖着破败残躯,战斗至最后一刻。
静夜本无声,不知为何,这一晚窗外显得过于喧闹。附近的工地居然连夜开工,按说晚上不允许如此高分贝的机器运作。
季辞皱了下眉,放下手机走去窗边,试图将窗户关紧,铝合金的窗框咯吱乱响,怎么也关不严密。
锈了?还是卡了东西?
季辞将手伸出窗框,沿着滑轨摸索,突然指尖一痛,是被锐物扎破的感知。
“谁!”
他试图看清窗外,只见梧桐森森,月影憧憧,如同相机光圈开大极大,所有光点都擦出旋焦似的痕迹。
恶心,眩晕,刚才那一下,恐怕是被人扎了针。
季辞倒退着跌回座椅,再无法支起身体,他心如擂鼓,汗出如浆,耳中也开始出现锐鸣。门锁转动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看着缓缓步入书房的黑衣人,他却无法控制声带发出声音。
“让我猜猜,你将证据藏在哪里?”,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衣人转动眼珠四望,先打开了书桌上的电脑。
电脑只是一台普通的办公机,连开机密码都没设置,那人翻找了片刻,认为季辞不会如此大意。
“东西藏在哪儿了?怎么打开?”他笑着问。
此时季辞飙升的心跳逐渐回落,总算能发出一些声音:“怎么可能告诉你?”
他气若游丝,态度仍很强硬,这让赵长水十分兴奋,他喜欢挑战难题,用脚尖将硬骨头碾碎。
“没关系,你会说的。”他戴着手套的手抚过书架,上面放了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个三人合影。
黑手套摸了摸程音少女时期清纯至极的脸,又弹指击中了站在中间的程敏华。
“你和那女人一样,对精神类药物反应很大。你们在搞什么科学研究吧,用自己来试药,还挺伟大的。”
季辞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攒不出足够的力气,只能如捕兽夹上的困兽,眼神幽暗而愤怒。
“很快你就会跟她一样,问什么说什么,让做什么做什么。”
“所以,十年前,是你杀了程老师……”季辞气喘吁吁。
“我没有哦,只是给她扎了一小针,然后便送她回家了,我还帮她系上了安全带。是她自己危险驾驶出了事故,这能怪谁?”
“你也一样。”赵长水走到季辞面前,他的影子时而重合,时而分裂,幻出无数道重影。
季辞涣散的瞳孔中,映着赵长水弯起的笑眼,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恶魔在灵魂深处低语。
“季总,你搜集的那些证据,都藏在哪儿了?帮我找出来,好吗?多谢你。”
……
CBD某高端公寓。
赵奇望着窗外万家灯火,一阵阵的坐立不安。两天前他收到季辞的一连串指示,每一条都很费人思量。
一、给喂猫女寄回一封手写信。
二、搬去他在CBD的公寓,关闭手机,严禁出门。
三、盯住云端,一旦收到他上传的文件,立刻报警。
赵奇一一照做,随后耐心等待。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浓厚,小师弟很显然打算背水一战,看起来还是孤军奋战,这让他极其焦虑。
云服务器每几分钟刷新一次,终于在黄昏时分,他刷到了来自匿名IP的视频文件。
室内昏暗,季辞坐于电脑前,目光发直,如机器人般有问有答,声音机械地告诉他身后的黑衣人,自己是如何策划了整个诱捕方案。
“我知道,柳亚斌的每一次收购,背后都有人帮他干脏活儿,我想引蛇出洞。”
“还挺聪明。你都搜集到哪些信息?”
“你们派人去羲和纵火,还找人获取赵奇的手写文本,目的为了模仿他的笔迹。他将死于一场意外,但会留下本人手写的遗书。”
“令人惊叹。你是怎么猜到的?居然这么准?”
“我的老师程敏华,当初就是这样被杀掉的。”
当季辞面无表情地叙述的同时,黑衣人在狭小的室内,兴奋地踱来踱去。
他完美的杀人手法,居然被人从头到尾全部摸清,而这个人自以为聪明,为他设下了绝妙陷阱,却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还有什么体验比这更爽?
心中得意澎湃,只可惜无人能够炫耀,赵长水盯着季辞空洞的双眼,忍不住自我赞美。
“是的,你居然发现了,那是我做的第一单业务,柳亚斌下的单。我用药物促使了她的精神疾病发作,因此发生了车祸。原本一切还没有那么完美,但你知道吗,居然有人莫名其妙地伪造了一封遗书,天衣无缝,真是艺术。”
季辞继续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像一只木偶。
不过这只木偶,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佝偻疲软,像被抽掉了脊骨,慢慢沿着座椅往下滑落。
他面色苍白,肌肉抽搐,不断地恶心呕吐,难免扫了演讲者的兴致。
当然,这也是赵长水敢于对他炫耀的原因:
在进入密室之前,季辞表现得彻底失去了理智,精神完全受他人掌控。疑心病重的赵长水并未信以为真,而是递给了他一支□□注射液,并告知他一旦注射,他会在两小时之内死亡。
季辞充耳不闻,在他给出指令之后,毫不犹豫地将针管扎进了身体。
黑衣人自说自话,遗憾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他唯一的观众已经彻底昏迷,好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已经按照赵长水的指令,输入了云端服务器的密码,并告知了他监控录像的备份存储地址。
戴着黑手套的手移动鼠标,点击“是,彻底删除”,随即打开了密室的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门外。
在他离开后几分钟,忽然电脑屏幕重新亮起,隐藏程序启动,将刚被删除的所有视频文件t逐一恢复。
绿色的上传条如有生命,一点点呼吸生长,直至100%。
然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彻底地隐没于黑暗,再没有动弹过。
回家(正文完结)
赵奇一边看着视频资料,
一边疯狂地拨打110,可是他连清楚地描述案情都无法做到。
季辞上传的视频证据,已足够将所有恶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自己亦被网罗在地狱深处,
躺在未知的地方,
悄然等待死亡来临。
赵奇一边诉说一边痛哭,接线员只能尽量安慰,
表示已就近派人前来取证,
并有技术专家同行,可通过网络地址寻觅到被害者的位置。
来不及的。
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每一个生物医学生都熟知□□,那是给实验鼠安乐死的常用溶液。
他不敢相信,
季辞居然能面不改色将那只东西扎入自己的身体。
他家小师弟从来算无遗策,却没算到在最后关头,
对方会将这种方式用作最终考验。
箭在弦上,他不能临阵逃脱。
赵奇一个年近四十的糙老爷们,就这样两手抱头,如幼童一般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他忽然听到门铃声响,
警察竟比想象中来得快得多,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一切还都来得及。
站在门外的并非警察,
而是他多日不见的小师妹。
程音四小时前还在上海,
陪同鹿雪参加全国青少年花样滑冰锦标赛。
赛程长达一周,
程同学表现极佳,
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然而就在决赛前的这天晚上,
程音突然心神不宁。
她已经有两天没有收到季辞的任何消息。
虽然他俩这段时间算是在冷战,但季辞不至于4时不与她联系。事实上,
只要她给他发信息,他基本能做到秒收秒回。,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她这次发给他的,是鹿雪的比赛录像,季辞不可能视而不见。
更让人焦虑的是,大师兄也连续关机两个整天,让人怀疑是否出了什么事。
于是程音和教练老师商议,并跟鹿雪请了个假,小姑娘听说妈妈要回去找爸爸,高兴地恨不得长出一条狗尾巴,摇头晃脑表示同意,催着她立刻回北京去。
飞在万米高空时,程音有一瞬间的精神恍惚,她在想,到底是什么让她变了模样。
十年前季辞不告而别,她笃定认为自己被人抛弃。十年后他再次人间蒸发,她却有了勇气去寻找一个真相。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她,真的承载了很多爱吧。
来自鹿雪,来自妈妈,来自她的朋友们,也来自他。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卑脆弱的小女孩,相信自己拥有爱,也值得被爱。
如果世界给了她相反的信息,那一定是世界出了错。
她要把错处给寻出来。
程音万没有想到,住在季辞公寓里的人会是大师兄。
他哭得鼻青脸肿,抱住程音又是一阵嚎啕,她只听了半分钟就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用力拍拍赵奇叫他安静,随后飞快地冲进了屋里。
“给我看看视频。”她是如此冷静,定海神针似的气场,让赵奇立刻控制住了情绪。
其实程音完全不冷静。
她是装的,她全部的内脏都被扭成了结,手抖得几乎按不下去鼠标。但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必须冷静,三哥还等着你,你能救他,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人知道他的秘密基地,那个人只可能是你。
程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录像,直到最后几秒,那人离开时镜头自动跟踪,拍到了他的一个背影——以及背景画面中,似曾相识的书房布置。
她愣了一瞬,随即弹射起身,疯狂地往外跑:“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人在哪里!”
警车刚好抵达楼下,连同救护车一起,载着程音和赵奇,一路警笛呼啸,奔向了南城。
这是程音多年没有回过的家。
她十七岁那年死去的家,在这里她将名为林音的女孩,连同她对爱的信任,一同深深埋葬,从此再也没有造访。
然而当她穿过小区锈迹斑斑的大门,闻到空气中泥土夹着腐叶,腐叶又叠新叶的气息,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过去十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她在这里爱,在这里失望,在这里凋零,便注定要在这里枯木生花。,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需要任何人带领,程音一路带着众人,奔向了她与季辞住过的那个家。
天色已晚,她曾记得走廊昏暗,刚想去拿包里的电筒,感应灯骤然亮起,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警察将门锁打开的瞬间,记忆与真实的重叠,几乎让她感到一阵阵目眩。
她何尝忘记过她与他的家,建立于她脑内的记忆宫殿,在过去的十年被一遍遍地擦亮,擦得纤尘不染。
正如他对这个家,长达十年的悉心维护。
所有的物品都毫厘不动地留在原地,包括客厅茶几上的那只彩陶瓷碗,程音不用多看都知道,那个碗在什么位置有凸起,什么地方有裂痕。
它像一个时间静止的魔法空间,留住记忆,懊悔,和日积月累的思念。
程音笔直地奔进了书房,警察紧随其后,试图快速寻找到隐藏的密室。他们有无数种技术手段,讨论是否紧急和市局调用红外勘测仪,以及定向爆破专家……
却见程音默然扫视整个房间,然后毫不犹豫走向书架,将手伸向其中一本书——
她的记忆宫殿中,留存了这个房间最原始的样貌,连同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都深深印刻在脑海。
但凡有轻微不同,哪怕只是一本倒置的书,也比羊圈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黑羊更为醒目。
书籍背后,赫然出现了一个密码锁。
季辞的生日,鹿雪的生日,她自己的生日……程音逐一尝试,无不失败。她闭了闭眼,终于想起了那张自己不肯收下的信用卡。
“密码”
2009,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1214,他们重逢的那一夜。
他果然知道,那个雪夜,与他春风共度的人是谁。
程音颤抖的手按下六个数字,密码锁应声而开,书房里的光照进密室,照在季辞苍白如玉的脸上。
医护蜂拥挤入,一支接一支打着静脉推注,心电监护立刻接上,随行医生检查完,念了一句“还好,还好。”
程音这才扶着书架缓缓蹲下,抱住双腿潸然泪下。
哥哥没死,哥哥还在。
……
那一晚,常年只有偷自行车、邻里纠纷可侦办的派出所,接到了开所以来的第一大案。
当然,他们只是配合工作,真正的办案队伍来自于市局,得到了局领导的亲口指示,由此可见本案有多重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