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我也没说过我是大夫！是你们强行把我带了过来，我非奴非婢你们强行掳人，姜大人好歹是礼部尚书……”薛神医丝毫不惧，侧头看向姜裕行，“就不怕御史台参你一本？”
姜裕行从薛神医的话中，听出薛神医绝非乡野大夫。
“薛神医！薛神医求你救救我女儿……”姜夫人受不住，干脆也跪了下来，“你怎么能看都不看，就不救呢！”
姜夫人拉住薛神医的衣袖：“我女儿丢了六年！她才刚回来没几天，我不能再失去我女儿了！你要我的命都行！我只求你救我的女儿！陛下刚下旨给她赐了婚，她该欢欢喜喜嫁给自己心上人的……”
“母亲！”姜临阳看不得母亲这样高贵之人，居然给一个大夫下跪，咬紧了牙，眼底全都是怒火，可嘴上却软了下来，“求您了！”
薛神医依旧不为所动：“我平生不救为官之人，与为官之人的家眷！让开！”
“可你当初救了安远侯夫人的命！”姜临阳再也压不住火，“难道安远侯不是为官之人吗？当初还是我妹妹带你进柳府的，你忘了吗？”
“那是因为薛神医欠了我一条命，我与薛神医做了交换，才能求得薛神医救柳云珩母亲一命！”宋南姝在迎夏和迎春的保护下从院外跨了进来，“我更没有像你们姜家这般，当街强行掳人，下跪胁迫薛神医救命！”
宋南姝面色阴沉，跨上廊庑台阶。
她就立在门口，定定看着屋内情景：“怎么？姜大人、姜夫人和姜三公子，是想让我请御史台的各位大人来瞧瞧你们姜家这副嘴脸？”
狼狈跪地的姜夫人看到亲生女儿，连忙扶着圆桌边缘起身，眼泪汪汪看着宋南姝。
“宋南姝！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姜临阳指着宋南姝，视线看向跟在身后的姜家奴仆，“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就把人放进来了？”
宋南姝看都不看姜三公子，当他是空气一般。
她温和对薛神医道：“薛神医，我来接你回府。”
薛神医点头，拍开姜临阳拦住她的手。
谁知，薛神医刚抬脚跨出门槛，手臂就被姜临阳拽住。
“今天，你救不了我妹妹！你就别想出姜府！”姜临阳语声阴沉。
宋南姝亦是上前，一把扣住姜临阳的手腕：“我在，任谁也不能勉强薛神医！”
“宋南姝，你不要以为，我不打女人！”姜临阳怒火上头，“为了我妹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75章
“那姜三公子就试试！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就敢去陛下面前告状！”
宋南姝黑白分明的眸子直视姜临阳，不惧分毫，甚至寸步不让。
“姜三公子别忘了，当年救了陛下的，可不止是柳云珩一人！”
“姜临阳！”姜裕行上前，一手扣住姜临阳的肩膀，一手扣住宋南姝的手腕，训斥儿子，“你奇痒无比的毒能解，多亏了南姝让薛神医送来解药！你怎么恩将仇报！”
姜临阳听到这话怔了一瞬：“她会这么好心？”
薛神医也有些意外姜裕行的说法，但她没有解释。
宋南姝目光和薛神医一对上，便明白这是薛神医给姜临阳送药，是为了给自己女儿擦屁股。
训斥完儿子，姜裕行又对宋南姝解释：“南姝，阿璃昨夜开始就起了高热，水米不进，我们这是没有办法了，这才强行把薛神医带了过来。此事是我们欠缺考虑，在这儿给你道个歉！”
不等姜裕行说完，宋南姝便打断了他的话。
“姜大人，你们该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薛神医！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把薛神医强绑了过来，哭哭啼啼跪着逼薛神医救人，这是哪家的礼数？”
“对！是该给薛神医道歉，但这薛神医到底是你府上的人，也该和你道歉！”
姜裕行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亲生女儿。
“希望二位能原谅姜家无礼！可阿璃无辜……能否请薛神医救一救阿璃？不论薛神医开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满足……”
“我平生三不救，其中便有一条……不救官宦及其亲眷。”薛神医语声冷硬，拒绝姜裕行，“今日就算是皇帝来，我也不救！”
“听到了？”宋南姝甩开姜裕行的手，又将姜临阳拉着薛神医的手也拨开。
她对薛神医道：“我们走！”
“把人拦住！”姜临阳暴躁怒吼。
跟随宋南姝一同进来的姜家仆从，立刻拦住宋南姝和薛神医的去路。
迎夏和迎春也上前，把自家主子护在身后。
姜临阳咬牙切齿道：“今天不救我妹妹，你们就别想走！”
宋南姝并不慌，敢进姜府这大门，她可不是凭着一腔孤勇，全无后招。
姜夫人想起之前宋书砚对她说，薛神医之所以会救柳夫人，是因为宋南姝救过薛神医。
“南姝！”姜夫人连忙开口，“南姝！你对薛神医有救命之恩，你能不能让薛神医救阿璃一命？”
姜夫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姜府内的人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啊！”
姜家夫妇与姜临阳抬头朝远处望去，姜府偏僻柴房附近果真升起浓烟。
“南城兵马司的人，这会儿也应该到姜府门口了，我宋府的护卫、奴仆也在门口，一柱香的时间……我和薛神医不出去，我的人会将姜家强行掳人之事，宣扬的人尽皆知！”
“火是你放的！”姜临阳目眦欲裂，愤怒上前。
宋南姝将薛神医护住，冷笑：“对了，我现在还没和柳云珩和离，姜家还会多一条，扣押朝臣之妻的罪！姜三公子……是想让姜尚书，明日一早出现在御史的奏折里？”
姜临阳没想到宋南姝竟然做得这么绝：“宋南姝！”
姜裕行将姜临阳拦住，他没想到亲生女儿竟对他们不信任到这种地步。
就连进姜府，都要做如此多的安排！
“南姝你为何如此狠心！”姜夫人听到宋南姝的话，尤如剜心，“明明这薛神医就是你府上的人，你能救柳云珩的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救一救阿璃！”
提到这个，姜临阳也是怒不可遏，他指着薛神医……
“还有你！当年宋南姝连柳府门都不进不去，要不是我妹妹带你去给柳夫人诊治，你的神医之名能传出来吗？现在我妹妹需要你救治，你就一口一个不救！你还有没有良心？”
薛神医听到这话，忍不住发笑。
“到底是我因为此事传出了神医之名，还是你的妹妹借我救了安远侯夫人的事……让安远侯府承了她的人情，你们姜家心里有数！”
薛神医表情厌恶：“我是为了南姝才来救人的！到最后外面传出来的，却是姜家四姑娘救了柳世子母亲！你们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薛神医本就出自神医门，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神医之名。
她毕生所求，只是承袭师父遗志，能见识到更多疑难之症并且解决。
然后，将神医门的医术，传下去。
姜临阳被薛神医的话噎住。
宋南姝不想跟姜家人多说一个字，她紧拽着薛神医，面对拦路的姜家奴仆：“怎么，还拦着？真想让你们姜大人明日上御史台的奏折？”
“南姝……”姜夫人追出门，在廊庑下痛苦喊着宋南姝的名字，“这神医说她不救官家内眷，可当年还不是救了安远侯夫人！你能说动这神医破例救安远侯夫人，为什么不能劝说这神医破例救救阿璃啊！”
在姜夫人看来，这薛神医不过就是宋南姝府上的一个下人！
宋南姝让她救人，她能不救吗？
薛神医听不下去，脚下步子顿住，转头看向姜夫人。
“这位夫人，当初南姝请我救安远侯夫人，是因为……人家安远侯夫人的儿子救过南姝一命！南姝要还柳云珩的救命之恩，我愿意去救……是因为我要还欠南姝的救命之恩！你家女儿算哪根葱？也能让我破例？”
“我们先出去再说！”宋南姝紧紧拉着薛神医的手腕。
“就算是还救命之恩，你欠了南姝两条命！”姜夫人像是突然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冲过来就要拉宋南姝，却被自己的丈夫拦住。
“夫人！算了……这都是阿璃的命！”姜裕行哽咽开口。
姜夫人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哭着同宋南姝说：“你能让这个薛神医救柳云珩的母亲，甚至能救那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宋书砚！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救一救阿璃！”
“让开！”
宋南姝气势十足。
姜家下人犹犹豫豫着望向姜裕行，得到姜裕行示意才慢吞吞让开。
第76章
“你说这话要脸不要？”薛神医简直都气笑了，“宋书砚与南姝即便不是亲生姐弟，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宋书砚能为了南姝舍命！你们家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宋南姝扯了下薛神医：“走了！”
“南姝，你若是怕阿璃好起来和你挣柳云珩！我和你父亲现在就可以进宫，我们去求陛下收回赐婚圣旨好不好？只要你能让薛神医救阿璃！”
见宋南姝拉着薛神医往外走的步伐坚决，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一口气堵在姜夫人的心口，她突然疯了一样推开自己的丈夫高喊出声……
“宋南姝！我和你父亲生你一场！你是不是也欠了我们一条命！生恩难道不要还吗？”
宋南姝脚下步子顿住。
她以为这辈子和姜家人再也不会有什么瓜葛。
她以为关于身世之事，姜家人会和她一样，带到棺木之中去。
可她，怎么忘了……
姜家人把姜箬璃看的有多重！
他们先是为了姜箬璃不认她，后是为了姜箬璃想认回她。
现在……为了姜箬璃的性命，又用所谓生恩来逼迫她，逼迫薛神医救姜箬璃。
“夫人！你疯了！”姜裕行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室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种口吻戳破这件事！
姜临阳愣住，双眼瞪圆，看向自己的母亲。
何止是姜临阳……
在场的所有姜家下人。
甚至……还有被管家引着，刚走到小院门外的兵马司指挥使。
薛神医看着面色一片煞白的宋南姝，便知道……那姜夫人说的是实话！
她察觉宋南姝抓着她胳膊的手都在轻微颤抖，轻轻唤了一声：“南姝？”
刚才的话出口，姜夫人就后悔了。
可为了阿璃能活下去，她真的别无他法。
姜夫人没有退路，只能接着道：“不是说这薛神医欠了你两条命！到现在那个宋书砚还是病病歪歪的，这也不算是把宋书砚救回来了！那还有一条命，你为什么就不能用在救阿璃上？我是你的娘！我生了你……给了你一条命！那宋书砚和你又没有血缘关系，算个什么！”
宋南姝猛然转头，看向姜夫人。
姜夫人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才开口说了一句：“既然你这么知恩图报，我要你把这条命还到阿璃的身上，我们就两清了……”
“生恩？”宋南姝通红的双目看向姜夫人，冷笑，“你们姜家人，可真是让人恶心啊！”
“是我要你们把我生下来的吗？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被生出来过！”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生的悲剧起始，是因姜箬璃的亲生母亲将我换走，让我替她的女儿去死！现在我才明白，我这生最大的悲剧，是被你生下来！”
“南姝！”姜裕行眼眶通红，“你这话太诛心了！”
“我说话诛心，你们做事不诛心吗？”宋南姝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你们明明知道，姜箬璃的亲生母亲换走我，让我替姜箬璃去死！现在却在这里用什么狗屁生恩，什么两清来逼我救姜箬璃！”
“是你逼我的！”姜夫人哽咽，“南姝，这不是我的本意……”
“你问我宋书砚算个什么？”宋南姝目光定定望着姜夫人，“我八岁时，被一个老太监看上，宋家为了家族利益，把我推了出去，如果没有宋书砚救我，如果不是宋书砚把我藏起来！我早就已经被老太监凌虐死了！你说宋书砚算什么？和宋书砚比，你……你们姜家所有人，在我面前又算个什么东西！”
姜夫人、姜裕行面色惨白。
姜夫人险些站不住：“南姝……”
“你们明知道宋家为了家族利益不择手段，你们……可为我担忧难过过一次？还有脸和我谈什么生恩！”
宋南姝眼眸里全都是对姜家人的恨意。
“你们只担心姜箬璃回到宋家会被利用！所以……你们哪怕知道我在宋家都遭遇过什么！也从未想过把我认回去！甚至为了不让姜箬璃将来知道身世难堪难受，都不曾报复过宋家分毫！”
宋南姝轻轻笑了一声：“因为你们啊……心里只有姜箬璃，从来没有真正心疼过你们的亲生的骨肉！又凭什么……要记得别人记什么狗屁生恩！”
“你们所谓的生恩，对我来说……是生仇！前十几年的人生，我在地狱！你们哪来的脸与我说生恩？拿来的脸……和为我舍命的阿弟比！宋家恶心，你们更恶心！”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活下去找到亲生父母，是宋南姝来京都的动力。
她幻想过无数次，见到亲生父母，与他们相拥哭泣的画面。
她以为，自己也能体会体会家庭和乐，亲人疼爱的滋味。
都说，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亲生骨肉的父母！
所以，她想……她也是有人爱的！
她的亲生父母一定爱她至极！
马球场上，宋南姝满心欢喜的去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可姜裕行和姜夫人那场谈话，几乎抽走了宋南姝活下去的根基。
她想象中的家庭和乐、亲人疼爱，她的亲生父母都给了别人！
并且，为了那个人不想认她！
那一刻，宋南姝只觉自己就像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养母直到死前，都是对亲生女儿姜箬璃的牵肠挂肚。
生母现在用生恩胁迫，让她逼着薛神医救姜箬璃。
多可笑啊！
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替姜箬璃承受所有苦难，成全姜箬璃的幸福。
察觉脸上有泪，宋南姝抬手狼狈抹去。
再抬头，宋南姝又是那副冷淡漠然的模样，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开口：“你们生我，我替姜箬璃承受了她本该在宋家承受的一切！早已经两清了！你们若再纠缠不休……拿可笑的生恩说事，我也不介意让大家一起不痛快，我想……我会在陛下那里领一个诛九族的大罪，大家一起死！”
她视线落在姜裕行身上：“希望你们姜家人能明白，今日之后，我对你们用再卑劣狠毒手段，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我孤家寡人一个，贱命一条！拉你们同赴黄泉，我做得出来！”
第77章
“南姝！南姝！”
姜夫人哭出声连忙走下台阶，踉跄抓住宋南姝的胳膊。
“娘不是有意的！娘说出口就后悔了！娘不是这个意思！娘想要你！娘真的想要你，只是养了阿璃这么多年，娘把阿璃当成你细心呵护，娘在阿璃身上付出了太多心血，所以娘舍不得！”
薛神医一把推开姜夫人：“这话说的未免太可笑！把那个叫姜箬璃当做南姝细心呵护，就可以用什么狗屁生恩要挟南姝！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三不救多一条，第四不救……天下所有姓姜的！”
“我们走！”宋南姝拉着薛神医就走。
“南姝！我的南姝……”姜夫人唤着宋南姝的名字。
姜裕行再次把自己的妻子拦住：“行了！你还嫌把南姝推得不够远吗？”
这一次，姜家人都没有阻拦，眼睁睁看着宋南姝带薛神医离开。
“母亲！”姜临阳整个人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父亲！宋南姝……宋南姝……她和阿璃……”
姜临阳刚才听母亲提到生恩，还在想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女儿。
没想到，竟然是……他的亲生妹妹被人掉换了！
这让姜临阳怎么能接受！
姜临阳这么多年，之所以对姜箬璃娇宠，是因为当年遭遇流民时，怪他乱跑走丢，母亲和护卫、家仆分散找他，这才让尚在襁褓的妹妹和他们走散。
从妹妹回来后，姜临阳怀着这份愧疚，把妹妹宠上了天。
为了妹妹，就算是做违背君子德行的事，姜临阳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