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黑透,如同被泼了墨。
宋府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除了举着火把的神卫军,还有安远侯府的护卫。
柳云珩快步入内找到自己的父亲,见有人正在搬柴火往宋南姝的院子里堆。
他气喘吁吁上前:“父亲!你这是要干什么!”
第94章
“既然不知道信在不在宋府,最干净的做法就是一把火烧了!”安远侯说着接过火把。
“父亲!”柳云珩拉住安远侯手臂,把人拦住,“你要是烧了南姝的府邸,这梁子就真的结下了!她可是姜尚书的亲生女儿!南姝不过是要丹药与和离书,给她就是了!”
“不过是烧了宋府,又没要了宋南姝的命!大不了就是赔银子,但我决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安远侯看着儿子,满目的怒其不争,“闪开!”
“父亲……”
柳云珩刚开口还没说话,安远侯的心腹便快步跑了进来:“侯爷,月影卫指挥使沈序洲带人来了宋府,这会儿就在门外!”
“沈序洲?”安远侯眉头紧皱,“他怎么会来这里?”
“沈序洲之前在长街,救过南姝!”柳云珩连忙将父亲手中的火把抢过来,“父亲,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安远侯眉头紧皱,烦躁理了理衣袖,朝门口走去。
还未走到宋府门口,安远侯便瞧见宋府门外,一身黑色劲装的沈序洲,居高临下坐于黑色神驹之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执马鞭。
将面部包裹严实的鬼魅面具,在摇曳火把下,被映得忽明忽暗,越发显得沈序洲深不可测。
安远侯与沈序洲打过几次交道,这人包括这人的手下都难缠的紧。
跨出宋府大门,安远侯定定望着马上之人:“沈指挥使不是已经离京,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宋府门前?”
“原本已经离京,中途突然想起有件事没办便回来了。”沈序洲语声散漫。
安远侯似笑非笑:“沈指挥使这忘记办的事,和宋府有关?还是和本侯有关?”
“都无关,只是今儿个入城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沈序洲笑着道,“送信的人说,宋府的宋姑娘有交代,若是宋府出事,就让他把信交给我,我一瞧这信里的内容……竟然和宫中的柳嫔有关。”
在沈序洲提到信之时,安远侯和柳云珩便已经面色大变。
直到沈序洲提到心中内容和柳嫔有关,安远侯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宋南姝竟然真的把信放在外面,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沈序洲,你想如何?”安远侯问。
沈序洲发出低低的笑声:“我受宋姑娘之托,还请安远侯立刻带人离开宋府,今日天亮之前……若宋姑娘和宋姑娘府上的人不能安然回府,宋姑娘想要的救命丹药与和离书也没能到手,我便把那封信交给陛下,让陛下分辨真假,也算是端王为陛下尽忠了。”
宋南姝说手中有那封信,或许安远侯还有所怀疑。
可要是沈序洲说,安远侯是真信。
“那信呢?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安远侯问。
“安远侯怎么不明白,宋姑娘给过你机会了,若是你今日来宋府,是来送宋姑娘要的两样东西,或许现在信已经到安远侯的手上,或者被销毁了!可惜啊……安远侯偏偏要自作聪明来这么一手!”
听着沈序洲的话,柳云珩咬紧了牙关。
这个沈序洲不过是在长街上救过宋南姝一次,就值得宋南姝如此信任?
她居然连关乎他们柳家满门脑袋的东西,都交给了他!
“柳世子该是了解宋姑娘的,她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安远侯这一次……也算是踢到铁板了吧!”沈序洲语声中掩不住的嘲弄。
安远侯的确是有些后悔,他到底是小瞧了宋南姝本事,也低估了宋南姝的骨气。
“沈序洲,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怎么才能把东西给我?”安远侯问。
“等宋姑娘从狱中毫发无损出来,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后,我们再谈。”沈序洲说着调转马头,下令,“回府!”
见沈序洲离开,柳云珩低声同安远侯说:“父亲,这东西不能放在沈序洲的手里!”
“这东西若在沈序洲手里,想拿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安远侯闭了闭眼,“失算了!没想到宋南姝还有这个后招!”
眼下,只能按照沈序洲的要求,放宋南姝出来,把丹药与和离书给宋南姝。
安远侯再睁眼看向沈序洲远去的方向:“沈序洲应当会用那封信来与我谈条件,端王是钰王的同胞兄弟,两人自幼感情甚笃,或许……端王还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柳云珩眉头紧皱,他实在是不想再过以前那种两头钻营,两头担心受怕的日子。
可眼下,把柄在别人手里,为了他们柳家满门的脑袋,他们也不得不按照沈序洲说的做。
时至此刻,柳云珩心里是有些怨宋南姝的。
明知道那是关乎他们柳家满门的脑袋,她居然就这么把信给了沈序洲。
沈序洲是什么人,她了解吗?
怎么就敢如此信任!
“让人都从宋府撤出去!你亲自去牢中把宋南姝放出来。”安远侯心里憋着一团火,吩咐完便直接离开。
柳云珩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因为父亲让放出宋南姝而宽心,也因宋南姝的作为难过和愤懑。
两股劲儿堵在心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柳云珩到神卫军狱时,先让人将宋家的奴仆管事都给放了。
等他到宋南姝被关的牢狱前时,宋南姝已趴在方桌上睡着了。
柳云珩抬手示意狱卒退下,不必吵醒宋南姝。
他就立在牢门外,定定望着宋南姝……
没想到在这样阴暗潮湿,处处泛着难闻霉味的牢狱内,宋南姝也能睡得着。
火苗微弱的沉沉油灯光亮,映着宋南姝细腻恬静的白皙面容,柳云珩看的眼眶发红。
他后悔没有早些和宋南姝圆房。
若是他们早年圆房,有了孩子,或许现在会有不同的结果。
他甚至有些埋怨老天爷,为什么让阿璃无故消失,又让阿璃无故出现。
若是阿璃没有出现在七夕那晚,他便会顺利与南姝圆房,成为真正的夫妻,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柳云珩上前,亲自将门打开。
宋南姝在狱中本就睡得不安稳,听到牢门铁链响动,猛然惊醒,直起身就见柳云珩走了进来。
宋南姝坐在破旧的长椅上,看着柳云珩问:“这是来提审,还是放我出去?”
第95章
“为什么要把信交给沈序洲?”柳云珩立在宋南姝对面,目光中是对宋南姝的失望,“你明知道那封信关乎了柳家满门的生死,你和沈序洲才见过一面,你了解他吗你就敢如此行事!”
听着柳云珩的指责,宋南姝冷笑:“你不是也知道定魂丹关乎我弟弟阿砚的生死,你明知道柳嫔手里有,而且还不止一枚,你不愿意帮我求一枚我理解,可你连定魂丹的下落都不愿告诉我!有你这么行事的吗?”
柳云珩被噎住,只说:“这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们柳家的人命是命,我弟弟的命就不是命?”宋南姝反问。
“那信,关乎的是我们柳家上下几百口的脑袋!”
宋南姝轻笑一声,风淡云轻:“与我何干?对我来说,你们柳家几百口的脑袋,不如我弟弟一根手指重要。”
“你……”柳云珩咬了咬牙。
“既然你已经知道信在沈指挥使手中,那想来……我和宋府的人,都能从神卫军大狱中出去了。”宋南姝语声笃定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上的浮灰,“还请柳世子带路。”
“南姝,你我非要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吗?”柳云珩心中难受不已。
“闹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们柳家步步紧逼的吗?”宋南姝眸色冷沉,“早在姜箬璃回来时,你若肯签了和离书,不给我下药,不捏碎定魂丹的蜡封,我会用书信威胁你们柳家吗?如果不是安远侯设计要害我,我的人会把书信交给沈指挥使吗?”
柳云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是怎么好意思觍着脸来质问我的?”宋南姝轻笑一声,“明明用最简单的方法可以解决,是你们柳家一步一步把事情弄到复杂化,我麻烦……你们也麻烦!为什么一开始在别人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柳家就不能好好听呢?”
说着,宋南姝抬脚,撞开柳云珩的肩膀,率先走出牢狱。
柳云珩身侧拳头紧握,压下心头的火转身跟上宋南姝:“我送你回去!”
没得到宋南姝的回应,柳云珩也不管,一出大牢门,他便上前拽着宋南姝的手臂,要拖宋南姝上马车。
“柳云珩!”宋南姝挣扎不开,愤怒砸着柳云珩胳膊。
柳云珩把人拖拽到马车前,见宋南姝坚决不上马车,压不住的火蹭蹭往上窜。
“你现在还是我柳云珩的世子夫人!我又不是要带你回柳家,天这么黑,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回去?我好心送你,你为什么非要这么犟!”
“柳世子的好心我可不敢领受!”宋南姝态度坚决,“在世子手上吃过的亏我还没忘!第一次在你手上栽倒那是笨,第二次就是蠢了!”
“我承认,之前是我做的不对,可现在你我已经闹到了必和离不可的地步,我再做无谓的算计有用吗?”柳云珩眼眶通红,“我只是想送你回去罢了!”
“那就不劳烦你这个烦人鬼了!”
薛阿瑶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宋南姝回头,就见马车停在柳云珩准备的马车后面。
“南姝姐!”薛阿瑶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见到薛阿瑶,宋南姝眉目间的冷意瞬间消散:“阿瑶!”
薛阿瑶小跑过来,一把将宋南姝护在身后,拍开柳云珩抓住宋南姝的手,满脸戒备瞅着柳云珩:“你想干嘛?”
要不是她娘不允许她不礼貌,她刚才“劳烦”那两个字都不想说。
“你怎么来了?”宋南姝问薛阿瑶。
薛阿瑶眼睛珠子一转,乖巧回答:“是沈指挥使让我来接你去沈府!”
柳云珩听到这话,眉头紧皱:“这个时辰,沈序洲接你去他府上存的是什么心!南姝……你不能去!”
“关你什么事?”薛阿瑶对柳云珩翻了一个白眼,扶着宋南姝就要上马车,“南姝姐,我们不理他!我们快去!沈指挥使让人准备了好吃的!”
“阿砚呢?”宋南姝问。
“不知道啊!沈指挥使只和我还有我娘说,阿砚哥哥现在很安全!沈指挥使还说南姝姐你肯定想知道阿砚哥哥的下落,所以才让我接你去沈府的!”薛阿瑶道。
“不行!”柳云珩将两人拦住,他认真望着宋南姝,“南姝,你现在还是我柳云珩的妻室,你怎么能随便在深夜去旁人府上!这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如何?”宋南姝冷冷看向柳云珩,“我与你翻脸之事整个京都都知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着,宋南姝便牵着薛阿瑶的手上了马车。
一上车,薛阿瑶掀开马车帘子朝柳云珩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和宋南姝说:“南姝姐,其实人家沈指挥使没让我接你去沈府,我就是故意气那个姓柳的!”
宋南姝一愣,想来沈指挥使也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漏夜请女子去他府上,的确不合适。
她伸手戳了一下薛阿瑶的脑门:“你气他有什么意思!”
“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南姝姐!”
薛阿瑶理了理被宋南姝戳乱的刘海:把今日离开宋府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沈序洲的人将薛阿瑶和薛神医安排进了客栈,然后又带着宋书砚一个人去见沈指挥使了。
“可是关于阿砚哥哥的事我可没瞎说!后来……我娘知道你下狱了,就到处找人想办法,正巧碰到了回京的沈指挥使,沈指挥使说阿砚哥哥暂时不能回府,但很安全让你放心,还说南姝姐若是想知道阿砚哥哥的去处,明日可以亲自去找他。”
宋南姝虽然担心阿砚,可既然选择相信沈指挥使,便要相信沈指挥使不会害阿砚!
“南姝姐,这个沈指挥使真的不会害阿砚哥哥吗?”薛阿瑶不放心问。
“给沈指挥使的信中我写的很清楚,我之所以捏造有这封信,就是为了替阿砚从柳家人手中拿到救命的药!沈指挥使若是故意扣着阿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用阿砚来要挟我些什么!”宋南姝说完又笑了笑,“不然,沈指挥使大可不管在狱中的我,何必让柳家人把我放出来?”
第96章
“也是!”薛阿瑶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有意思的事,眼睛发亮拉住宋南姝的胳膊说,“对了对了,沈指挥使去宋府的时候,我在后面偷偷跟着,瞧见安远侯那个老匹夫被沈指挥训了!那老匹夫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哈哈哈哈……”
“然后呢?”宋南姝追问。
“然后……”薛阿瑶挠了挠脑袋,“我就被沈指挥使的人抓了,沈指挥使就让我来接你!”
宋南姝点头:“辛苦我们阿瑶了!”
“说什么辛苦呀!把和我娘就没吃什么苦!而且我娘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南姝姐你一个人在前面担着,将我们护在身后,是世上少见的重情重义之人!”薛阿瑶一脸认真。
两人回到宋府时,胡管事正带人收拾院子。
听说宋南姝回来了,胡管事连忙迎了出来……
“姑娘,您的院子地砖都被翻起来了,眼下没法住人!公子暂时不回来,怕是得委屈姑娘先在公子的院子住上一夜,迎春、迎夏她们已经过去收拾了。”
宋南姝在牢狱那地方呆了几个时辰,此时也是疲乏的不行了,她点了点头。
“你们大家伙今日陪着我进了一趟牢狱,也辛苦了,都别收拾了,放着明日在弄!”宋南姝说。
“不妨事!热水迎秋已经让人备下,姑娘快回公子的院子,沐浴去去晦气,早些歇着!”胡管事侧身将路让开。
宋南姝回到宋书砚的院子,简单沐浴后天已快放亮。
她躺在宋书砚的榻上,心里惦记着宋书砚原本辗转,谁知伴随着屋内宋书砚用的沉水香,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宋南姝再醒来已是晌午。
迎夏听到宋南姝动静,连忙从屏风外进来:“姑娘醒了!”
宋南姝看了眼窗外骄阳:“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迎夏说着,“要伺候姑娘起吗?姑娘可是饿了,要让小厨房把吃食送过来吗?”
宋南姝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阿砚回来了吗?”
“还没有呢!”
想起昨夜,薛阿瑶说……沈指挥使让她带话,想知道阿砚去处今日可去找他。
“让人备车,我要去沈府!”宋南姝吩咐后又问,“对了……柳家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了吗?”
“还没有!”迎夏将床帐挂在两侧,“不过,姜家人好像知道了姑娘入狱的消息,今儿个一早……姜夫人派人来过一次,姜尚书下了早朝也过来了!还有董夫人也遣人过来问候!不过都知道姑娘还在睡着,便也没让打扰姑娘。”
既然现在宋南姝的真实身世已经人尽皆知,姜家人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光明正大上门。
尤其是姜裕行,得知昨日神卫军抓逃犯抓到了宋南姝的府上,还把宋南姝关进牢中,今儿个一早……姜裕行便在大殿上参了神卫军一本,也参了刚回京的安远侯一本。
御史台那边也参了姜裕行,说姜裕行遗弃亲女。
总之今天早朝,前半段是家国大事,后半段便是以姜家为主,乱得一塌糊涂。
“姜尚书留了话,说让姑娘不必担心,安远侯已经在朝堂上承诺了,说尽快会让柳世子把和离书给您送来,这件事姜尚书会继续留意,若是安远侯府还有为难,让您一定派人去姜府说一声。”
“这位姜尚书,还专门强调说,不是为了姜府那位四姑娘,是为了您。”
迎夏说罢,扶着宋南姝起身。
宋南姝没吭声。
洗漱后,宋南姝稍微用了一点东西,便乘马车前往沈府。
没想到她到的时候,安远侯居然也在。
当宋南姝被沈府的下人带到正厅时,戴着面具一身常服的沈序洲翘着二郎腿,黑色鹿皮手套包裹的大手把玩着定魂丹,语声带笑:“正好,宋姑娘来了,安远侯不妨问问宋姑娘的意思。”
安远侯侧头看向从门外进来的宋南姝,眸子眯起。
“什么事需要问我的意思?”宋南姝笑着同两人行礼,而后落座。
安远侯望着宋南姝:“你要的药,我已经送到沈指挥使的手中,但和离书……这不仅仅你与云珩之间的事,成婚是结两家之好,既是要和离当然也要宗族之人在场。”
“那日我阿弟登门,柳氏宗族长老在场,可柳世子不愿意签字画押啊!”宋南姝摇着团扇。
“此次,云珩已明白,你与他之间已无挽回的余地,与你和离之后,他还要依圣旨娶姜家四姑娘,况且有我盯着不会出乱子。”安远侯对宋南姝说,“这也是云珩想见你一面,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要想办法成全儿子一二。”
“柳世子这般推三堵四,难不成是以为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沈序洲笑着问了句,“那安远侯倒也不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了,我和安远侯说的很清楚,什么时候宋姑娘要的两样东西都到手了,什么时候安远侯再来与我谈那封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