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进入工作状态,林幼宁就会全神贯注,即使是对着电脑工作到天亮,也丝毫不觉得累。
周五晚上,季从云打来电话,说明天有一场重要的晚宴需要女伴,问她有没有空。
这一周以来,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工作,也没什么时间跟季从云见面,想到他这趟外派很快就要结束了,林幼宁有些内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连着好几天睡眠不足,她觉得自己的气色很差,出门之前特意敷了面膜,化了个很精致的妆,还戴上了程小安送的毕业礼物,一副珍珠耳环。
下楼的时候,季从云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林幼宁一上车,就看到了放在后座上的购物袋,她当时没有多想,可是临到目的地的时候,季从云却突然说,那是送给她的毕业礼物。
车子稳稳驶进地下停车场,季从云一边找停车位,一边示意她打开购物袋。
粉色盒子里躺着一双亮晶晶的银色高跟鞋,闪到她移不开眼睛。
季从云侧身看她,笑着提议:“要不要试一下?没有事先问过你,也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林幼宁只好打开车门,把鞋子放在地面上,穿进去试了试,发现很合适。
季从云下了车,绕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看到这双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说完,他半蹲下来,把她原本的高跟鞋装进了鞋盒里,又伸手过来牵她。
盛情难却,林幼宁只好穿着那双银色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她们进了电梯,一路抵达顶楼,向入口处的保安递上邀请函的时候,林幼宁才发现这场宴会的等级和规格,看上去比之前她陪同季从云参加的任何一场都要高。
她甚至在一旁看到了好几个,在当地新闻报纸里才能看到的政界官员。
季从云的视线跟着她的方向望过去,低声为她解惑:“前段时间市长竞选,最后上任的是一名美籍华裔。“这么多年以来,美国也没几个华裔市长,华人圈里已经炸开锅了,现在人人都想讨好他,这场晚宴也是为了这位新市长举办的。”
林幼宁平时不怎么关注政界,也不在意市长轮换,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季从云领着她一路往前:“这位新市长的中文名叫钟成,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姓钟?”
“嗯,上次我们在画展上碰到的那位钟晴,就是他的妹妹。”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感慨,“我听人说,这兄妹俩一个在政界,一个在商界,这些年来名头越来越响,算得上是华人圈子里的领袖人物。”
林幼宁的身体有些僵硬,站在原地,迟迟迈不开脚步。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微弱不可闻,她胡思乱想了一通,又抬起头在觥筹交错间寻觅,好在没有发现钟意的身影。
钟意跟父亲的关系这么差,不一定会来,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安。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季从云带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让她坐在沙发上休息,自己去跟其他人交际。
直到他的身影模糊在人潮中,直到台上的主持人开始讲话,林幼宁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
都这个时候了,钟意还没来,他肯定是不会来了。
忽然,满目衣香鬓影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的顾霏霏。
人群中的顾霏霏依然打扮得像一位高贵的公主,举手投足优雅自如,此时此刻,正往她坐着的方向走来。
林幼宁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这个人,却也没有露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两人之间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顾霏霏端着酒杯停了下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好久不见。”
停了停,见她不接话,咬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开口,“对不起。”
一瞬间,林幼宁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
而那个记忆里总是高高在上,对谁都不屑一顾的顾霏霏,此刻看着她,用示弱的口吻说:“关于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
“补偿?”林幼宁把这两个字咬在牙尖,觉得实在可笑,“只要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永远都不再出现,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了。”
顾霏霏的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压着脾气,轻声道:“我可以消失,但是我希望你能回到钟意身边。”
林幼宁微怔,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道歉,一时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你喜欢钟意?”
气氛似乎凝固了一瞬,但是很快,顾霏霏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喜欢钟意。”
台上的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底下的人忽然开始鼓掌,几秒过后,有一位明星上台表演。
顾霏霏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羞赧,也没有伤心,甚至还对着她笑了笑:“喜欢钟意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这么多年,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人喜欢。”
林幼宁回过神来:“所以呢?”
顾霏霏声音低了下去:“所以他的喜欢很难得,也很珍贵。”
此情此景实在荒谬,她闭了闭眼:“所以我的喜欢就不值一提,可以被随意践踏吗?”
顾霏霏沉默下来,良久才说:“他对你是真心的。”
林幼宁闻言,有些嘲讽地笑了,“他的真心我不要了,你喜欢的话随便拿走。毕竟你们才是一路人。”
说完这些话,她心里其实并不快乐,却很快意。
脑海里又闪过被顾霏霏她们孤立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提心吊胆地失眠到天亮,生怕第二天又会有什么折磨她的新花样。
如果钟意是她美梦的毁灭者,那么顾霏霏就是她噩梦的制造者。
噩梦那么那么痛,却仍比不上美梦破碎的那一瞬。
顾霏霏低头抿了一口红酒,好像并没有被激怒,“除了是我喜欢的人之外,他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对我来说,他开心快乐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不奢求。”
林幼宁起身,口吻冷漠:“他开不开心快不快乐,跟我没有关系。”
没等她迈开脚步,顾霏霏就叫住了她,好半天,才有些艰难地说,“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怎么道歉怎么补偿都可以。钟意毫不知情,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他。”
“说实话,看到你这幅样子,真的挺好笑的。”
林幼宁转过身去,没有看她,“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就算是我不要的东西,你也拿不走。顾霏霏,你真的很可怜。”
说完这些,她没再停留一秒,径直向前走了。
没走多远,迎面就碰到了回来找她的季从云。
季从云握住她的手,有些抱歉地问:“是不是等着急了?”
“没有。”林幼宁笑着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脑海里任何与顾霏霏有关的回忆都删得干干净净,语调轻松道,“就是饿了,想吃点东西。”
季从云微微松了口气,拉着她往前走:“走,我们去拿好吃的。”
宴会厅两旁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餐点,中式西式一应俱全,她却没什么食欲,随手拿了一块蛋糕。
餐盘里的蛋糕还没吃完,忽然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林幼宁抬起头来,才发现台上站着一位陌生男人。
季从云转头看了一眼,悄悄对她说:“他就是钟成。”
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她稍稍抬眸,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男人和钟意有六分相似的脸。
眉骨、鼻梁、下颌线,都那么像,唯独那双眼睛,生得截然不同。
台上的钟成眉眼低垂,漆黑的眼眸冷得像冰,毫无感情。
这样看来,钟意那双狐狸般的弯弯笑眼,应该是遗传自他的母亲。
林幼宁的思绪慢慢飘远,直到钟成开始讲话。
他的声线低沉而有磁性,是唯有过尽千帆后沉淀出来的成熟从容,身上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强烈分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宴会厅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在毕恭毕敬地听他讲话,恨不得连呼吸声都放轻。
林幼宁曾经听程小安跟她八卦过,据说钟成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后来有一次去中国出差,认识了钟意的母亲,结果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结婚之后,妻子不愿意来美国生活,他也不强求,就这么来来回回地两头跑。结果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离婚了。
离婚后那么多年,钟成一直单身,没有再娶。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说到最后,程小安还感慨了一句——真看不出来,钟意的爸爸竟然还是个情种。
传言千变万化沸沸扬扬,却没人能猜到,他们离婚是因为钟意的母亲出轨。
如果不是钟意亲口告诉她,她也不敢相信。
等到台上的钟成发言结束,鞠躬下台的时候,林幼宁心不在焉地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忽然在人群里,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钟晴的身影。
心里一惊,她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躲,心想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就在此刻,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舒缓悠扬的钢琴乐,季从云转过身来,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吗?”
林幼宁无法拒绝,只好牵起了他的手。
轻缓的舞步里,季从云垂眸望着她,轻声问:“你好像心情不太好,是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立刻摇头:“没有,只是……只是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情而已,所以有点走神。”
“你最近刚入职,是比较辛苦,等时间久了,适应了,就会轻松不少了。”
季从云搂着她的腰转了半圈,又温言道,“心理咨询方面的知识我不太了解,不过要是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认真听的。”
林幼宁有些感动,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熟悉身影。
是刚刚在台上发过言的钟成。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脸色也不太好,正在跟旁边的人说些什么。
视线跟着转过去,下一秒,她动作一滞,差点被季从云的脚步绊倒。
因为站在钟成旁边,那个满脸写着无所谓的少年,是钟意。
第37章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领口松松垮垮系着一条黑色领带,被包裹在衬衫里的腰又细又窄。一边跟钟成说着话,一边不耐烦地在往下拽自己的领带。
连这么普通的一个小动作都令人心动。
即便是在这么隆重盛大的社交场合里,即便他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仍然万众瞩目。
意识到自己的舞步乱了几拍,林幼宁立刻回头,试图让自己抛掉杂念,只专心于当下的一支舞。
几秒过后,还是有些烦躁地说:“我突然有点不舒服……学长,跳完这支舞,我们就先走吧?”
季从云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问:“是碰到认识的人了吗?”
“不是。”她想也不想就摇头,顿了顿,又意识到这样回答是在撒谎,一时有些迟疑。
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季从云却很包容地笑了,搭在她腰间的手稍稍往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如果是不开心的事,不想说也没关系。”
林幼宁咬了咬唇,对于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坦诚感到万分愧疚。
既然已经决定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就不能总是被困在那个名字里。
终于,她鼓起勇气开口:“其实,我认识钟意。”
这句话说得太过艰难,她不得已稍稍停下来,“我跟他……曾经在一起过。”
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只是曾经吗?”
此时一支舞已经跳到尾声,行云流水般的钢琴乐也渐渐停歇,偌大的舞池里,人们原本的说小声和舞步声戛然而止。
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林幼宁微怔,好半天才侧过脸。
那个刚刚还离她很远的人,此刻近在眼前。
近到那股淡淡的花香又刺激了她的嗅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不得解脱。
咫尺之隔的地方,钟意定定地看着她,那张原本灿烂明媚的脸此刻毫无表情,眼底好像下着薄薄的雪,冷得快要结冰。
季从云的目光也跟过去,像是在打量他,也像是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沉默让林幼宁感到心慌,张了张嘴,她试图说些什么,耳边却听到钟意的声音:“姐姐,你为什么要跟他跳舞?”
停了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又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手腕被握住,尽管力道并不大,却还是让她局促不安,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你又在发什么疯?放手。”
“回答我。”他置若罔闻,“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还没等她挣脱开,季从云突然开口,不悦道:“不好意思,请你先放手。”
似乎这一分一秒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钟意微微移开眼睛,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察觉到周遭汇聚了越来越多的目光,那种被人当成小丑一样看笑话的难堪和无力感再一次将她笼罩。
林幼宁控制着情绪开口:“钟意,有什么话等晚宴结束了再说吧,你爸爸现在就在旁边看着,别闹了。”
“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一点都不在意,是吗?”
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夹杂着不明显的哽咽,像极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林幼宁移开眼:“我跟你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说什么,我都不用在意。同理,我想跟谁跳舞,也请你不要指手画脚。”
“姐姐,你也不要我了,是吗?”
少年看着她,眼眶微红,“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
她闭了闭眼,“别再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就算是游戏,也请你适可而止,因为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你以为我在跟你玩吗?”
钟意握着她的手,忽然上移,用力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林幼宁,你以为我身边缺人吗?你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我跟你玩到现在?”
他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难过,“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你比谁都清楚。”
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他的心跳太剧烈,太滚烫,让林幼宁有一种正在被灼烧的错觉。
她垂眸,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钟成,越发心烦意乱,想要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就在此刻,从刚刚开始就没再说过话的季从云,一把抽回了她的手,将他们隔开。
“麻烦你放尊重一点,想说什么就好好说,不要对我女朋友动手动脚。”
“你女朋友?”
钟意闻言,嗤笑一声,神情里有着她从没见过,却浑然天成的傲慢自恃。
“趁我没生气之前,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或者我现在就叫保安过来赶人,你自己选。”
眼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幼宁担心事情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急急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右手却突然被季从云牵住。
“我没事,别担心。”
视线落到他们交叠的双手上,钟意的视线缓慢往上,最后落在她眼里:“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吗?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才过了多久……你就想和别人在一起?林幼宁,你的感情,你的承诺……就不廉价吗?”
“好了,都少说几句。”
说话的人是忧心忡忡的钟晴,她走到钟意旁边,伸手替他系好了松松垮垮的领带,语气仍然是关切的,“今天是你爸爸的ga
ba,这么多叔叔阿姨都在旁边看着呢,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先放一放,听话,好不好?”
而身为父亲的钟成,直到此时此刻,依旧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林幼宁知道他们关系不好,却没想过,会僵到这个地步。
季从云转过头,轻声道:“幼宁,我们走吧。”
不愿意在这里再呆一分一秒,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跟着他往外走。
忽然。
有谁跟过来,站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小钟先生,别这么幼稚了。”
虽然已经动怒,季从云的口吻仍然平和,维持着作为一名成年人和长辈该有的体面,“命中注定不是你的东西,强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