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就是命中注定,强求的人是你。”
钟意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神情阴郁,“放手,她不能跟你走。”
“我要是不放呢?”季从云微微眯起眼睛,“你想怎么样?”
话音未落,眼前的少年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狠狠一拧。
似乎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钟家人的面突然动手,季从云躲闪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撞到了墙面上。
钟意的动作很快,而且干脆利落,像是进行过专门的格斗训练。
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幼宁脑袋倏地一片空白,几秒后才想起阻拦。
原本安静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而面前的钟意微微弯腰,用力拽着季从云的领口,忽然一拳挥下去。
这次已经有了防备,他偏过头去,堪堪躲开了。
再好的脾气也忍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挑衅,两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出手毫无保留,谁都不肯退让。
就在场面快要不受控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
“够了!”
大概是这个声音里天然的威慑力,季从云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开始整理自己的衣领,转眼间,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模样。
原本喧哗的人群也瞬间鸦雀无声。
钟成慢慢走近,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却满是斥责:“上次在酒吧跟人争风吃醋,现在干脆大庭广众下直接动手,你是不是非要把钟家的脸丢尽才满意?”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不用你管。”
后背靠在墙壁上,他垂眸盯着自己袖口上无意间沾到的一块灰尘,微微皱眉。
好像根本没把自己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钟成看着他这幅没轻没重的样子,面色微沉:“你是我儿子,你在用什么语气对我说话?”
“哎呀,他还小,不懂事,我回去说他几句就是了。”
钟晴说完,从手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随手抽出几张,擦了擦钟意的袖口,“衣服脏了,穿着很难受吧?上楼开个房间,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再下来。”
话里话外都是维护。
在面对着她的时候,钟意就像是一只收起爪牙的小兽,即使心里不情愿,面上也不会拂逆。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林幼宁的心思此时此刻全都在旁边的季从云身上,见状,立刻过去扶他:“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疼不疼?”
对方温柔一笑:“没事,不疼,别担心。”
还是不太放心,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季从云往外走:“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无论是钟成,钟晴,还是周围窃窃私语的宾客,没有人在意她。
好像她只是一个引起这场闹剧的最不重要的导火索,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不值得被正眼相待。
唯独钟意,还在看着她。
就像眼里只有她。
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逃离这双眼睛,林幼宁的脚步忍不住加快了一些。
很快,他们就走出了宴会厅的大门,直到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再无踪迹。
**
她走了。
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明明他身上也有伤,她的所有注意力却全都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
连一眼都吝啬分给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幼宁曾经明明是那么喜欢他的。
钟意一直认为,想要被别人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事实上,于他而言,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林幼宁重新喜欢上他,会变得这么难。
人究竟是不该犯错。
还是犯错之后,不该挽回。
他忽然困惑。
往事如晦纷至沓来,心口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钟意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几步。
还没来得及追出去,就被身后的钟成拉住,手背上的那个狰狞牙印也无处可藏:“这个伤口是哪来的,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偌大的宴会厅里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生怕被迁怒。
钟晴见状,立刻端上笑脸,转身去安抚宾客,原本尴尬的气氛很快就重新活跃起来。
而钟意垂眸看了眼自己手背上那个仍旧清晰的牙印,淡淡开口:“这是我自己咬的。”
钟成闻言,眉心微蹙,眼神不知道是心疼还是愤懑:“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有一百种方法知道。钟意,我警告你,在我面前,不要自作聪明。”
没有回话,少年神情淡漠,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不过几个月不在,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钟成恨铁不成钢似的训斥,“你现在去找面镜子照一照,看看镜子里的那个人,你还认不认识。”
“我变成什么样子,与你无关。”
脚步稍停,钟意冷冷地道,“别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了,我不需要。”
“随便你怎么想。”
钟成轻哼一声,“那个女孩,你跟她玩玩可以,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你想认真跟她谈感情的话,我的答案还是跟上次一样,不可能。那个女孩根本就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
钟成闻言,伸手摁了摁眉心,似乎这场对话已经让他疲倦至极:“你现在才二十岁,刚走完人生的四分之一,一辈子远比你想象得更加漫长,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出几天,你说不定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会记得你今天在大庭广众下做过什么蠢事。”
“是吗?”
钟意忽然笑了,“你已经走完了人生的二分之一,你走出来了吗?”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音,静得可怕。
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现在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钟意想起那张已经模糊褪色了的脸,和那段走失在漫长岁月里的回忆,心头又涌上些许被抛弃时的孤独和恐慌感。
他不想被丢下。
可是他又被丢下了。
第38章
(修)
回去的路上,林幼宁主动要求开车。
季从云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嘴角有一块非常明显的淤青,一扭头就能看到,让她愈加愧疚。
片刻过后,她还是忍不住,再次提议:“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要不我们先去趟医院吧?就做个简单的检查,做完之后多少能安心一点。”
季从云有些无奈地笑了:“真的不用,我哪有那么脆弱。”
顿了顿,又说,“我回去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不用去医院,太麻烦了。”
闻言,林幼宁想也不想就答:“我家有药箱,也有绷带,我帮你包扎吧。”
认识其实已经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她主动开口,邀请他去自己家做客。
下午出门之前,她为了找一条项链,把整个梳妆台翻得乱七八糟,化妆包也没收拾,里面的眉笔口红摆得乱糟糟的,散落一地。
季从云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像极了一个礼貌又克制的初次到访的客人,进门之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表现出旺盛的好奇心,也没有擅自参观。
家里不常来客人,林幼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最后给他倒了杯水,就急匆匆地转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药箱。
在国外看病很贵,所以平时哪里磕到碰到了的话,她都是自己给自己消毒上药的,经验算得上比较丰富。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着为了她而平白无故受伤的季从云,她连握着棉签的手都在抖,生怕自己动作太重。
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季从云开口逗她:“怎么,下不去手吗?要不我自己来?”
“不用不用。”林幼宁摇摇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将蘸着碘酒的棉签擦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你要是哪里疼的话,就告诉我。”
“好。”
看得出来钟意下手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情,但是好在两个人当时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季从云身上基本都是淤青和擦伤,没有见血。
就在她换棉签的时候,耳边骤然听到季从云的声音:“你跟钟意……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他问得其实不算突兀。
因为在回来的一路上,林幼宁都在想,他什么才会问,所以此时此刻,也并无慌乱:“去年冬天吧。”
季从云点点头:“所以我们在国内见面的时候没,你还跟他在一起。”
她无法反驳,只好“嗯”了一声。
观察着她的表情,他思考片刻才开口:“如果你觉得我问得太冒昧的话,也可以不回答我。”
“不冒昧。”她抬眸笑了笑,手上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跟他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很随便的在一起,又很随便的分开了而已。”
“随便”两个字,用来形容他们的关系,竟然再贴切不过。
至于那些几乎以假乱真的心动和喜欢,没有必要再提。
季从云犹豫片刻:“幼宁,你不是随便的人。”
说完,又叹了口气,“失败的感情经历我也有过很多段,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会耿耿于怀,时间久了才发现,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记住,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以后遇见的人,只会越来越好。”
——不要重蹈覆辙就好了。
林幼宁不想太悲观地去解读这句话,但是在与钟意一次又一次的见面中,她始终做不到游刃有余,更做不到心如止水。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失控,痛苦,疲惫不堪,最后落荒而逃。
可是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把心里所有漏着风的口子强行堵上,状似轻松地回答:“之前是我一时冲动,不过我早就想通了,跟他……不可能重蹈覆辙。”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帮他处理好了伤口,林幼宁又去冰箱里取了几袋冰块,让他握着冰敷。
做完这些之后,夜色已深,她没办法,只好留季从云在自己这里将就一夜。
这个房子的面积很小,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同床共枕几乎是避不开的事情。
林幼宁努力想让自己表现的从容,但是当季从云躺在她身侧的那一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地忐忑不安。
季从云就躺在她旁边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的地方,近得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情侣躺在一张床上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她却没有任何风花雪月的念头,心跳平稳,呼吸正常。
薄薄的白色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四周寂静,林幼宁无从分辨自己身边的人有没有睡着,只知道自己此刻清醒得过分,只好闭上眼睛,百无聊赖地在脑海里数羊,试图快点入睡。
不知道数到第几只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睡意。
半梦半醒间,记忆像雨点般打在她脸上,太过鲜活,她很想躲,但躲不掉。
记忆里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双满怀哀伤的黑色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仿佛正在无声地向她控诉。
——你把我丢下了。
如果能开口的话,他应该会这么说吧。
这一刻,林幼宁分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也分不清她和钟意之间是否真的有过触及真心的时刻。
连梦里的她也在拒绝分清。
不过认识了一年而已,哪有那么多难分难舍的回忆。
冬天分手,春天就会习惯。如果还没忘干净,只能说明时间还不够长而已。
毕竟人是最擅长遗忘的生物。
林幼宁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仍是午夜时分。
四周寂静无声,一片漆黑,她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天花板,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躺在她身边的是季从云,她梦里的却还是另外一个人。
睡意瞬间消散,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是睡不着。
想着季从云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自己也不好赖床,于是她决定偷偷吃一粒助眠药。
林幼宁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一下,然后悄悄起身,弯腰穿上了拖鞋。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朦胧的橘色夜灯,光线过于昏暗,正当林幼宁想开床头灯的时候,手指忽然被人包拢住了,然后,她听到季从云问:“怎么了?”
声音里仍有睡意。
被抓了个正着,她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答:“……有点渴,想出去倒杯水。”
季从云忍不住笑了:“你手边就有一杯水,上床前刚倒的,忘了吗?”
她扭头,果然看到了一满杯水,只好伸手拿起玻璃杯,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
等她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才发现旁边的人还没睡,还在看着她。
片刻过后,季从云靠过来,吻住了她。
这个吻没有平时那么礼貌克制,好像只是一个开始。
寂静空气里,接吻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好像在试着做出一个拒绝的动作。
可是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情侣之间要做的事情,他们当然也要做。
用一段记忆去覆盖另一段记忆,也没什么不好。
就在胡思乱想中,林幼宁的手终于慢慢伸了出去,在他腰间辗转停留,最后,还是完成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其实并不排斥他的吻和触碰,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叫停。
因为她不想让季从云觉得,自己是为了谁而叫停。
更因为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需要一段稳定的关系,和一个适合的人。
……
夜里其实睡得不算安稳,所幸这是周日的清晨,不需要上班。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林幼宁好像听到了季从云洗漱的声音,但是她实在太困,所以没有睁开眼睛。
没多久,季从云走到她旁边,动作很小心地帮她盖了盖被子,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没有把她叫醒,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林幼宁其实已经醒了,却不想起来,于是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发呆。
直到手机铃声陡然响起,她被迫回了神。
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