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
她的心神震荡,不由得伸出了手,企图揽住那么一缕,刚想往前则差点踏空,好在被卿舟雪及时抱了起来。
“好看么?”
风带着零星白点擦过卿舟雪的发梢,更衬出她肤白如玉,清雅出尘。
云舒尘猝不及防对上她,便忍不住一直盯着,连雪花也忘了接。
这场雪……是为她一个人落的么?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有些羞赧。但是小孩子到底也说不上来,兀自高兴了一会,便将冻得冰凉的鼻尖,埋进卿舟雪温热的颈侧。
卿舟雪没有看她,而看着这一场大雪。“我名字里也有这个字。有人曾经说,她喜欢看雪,天上大地,要白茫茫一片。”
卿舟雪只是感慨了一下,她握了握小姑娘冰凉的小手,待在自己身边本该不冷的,可是她喜欢抓雪。她忍不住又给她塞进衣内,“瞧见了,晚上睡得着觉了?”
“……嗯。”
颈边传来一点痒意,奶声奶气的。
*
然而她虽如愿以偿,晚上睡得着觉了,这风寒却一点也未好转。到头来还是堵得很不舒服,讲话鼻音很重,时不时憋醒一下。
卿舟雪叹了口气,不得不半坐起来,让她趴在自己怀里睡,托高一点便没那么难受。
她垂眸看着她迷糊的睡颜,忍不住轻轻拿指头戳了一下那面颊,一戳一弹。
云舒尘蹙起眉,烦恼地扒拉了一下,握着她的一根手指,眉毛又渐渐放平,最后又睡得一塌糊涂。
真可爱。
她的心颤了颤。
这个姿势自己肯定是睡不着了,索性修士无需睡眠。
卿舟雪不再去扰她,便开始闭目养神,想一想最近的事情,此刻放松下来,她觉得身心俱疲。
养一个身娇体弱的孩子很费劲,事事都得耗着心力,几乎越过了她的想象。诸如日常起居,吃些什么温养身体,督促她每日穿得暖和,此类还好,更为累人的是想着法子陪她玩耍。
哪怕后来的云舒尘再如何老谋深算,她现在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每天感兴趣的玩意也甚是稚嫩——在地上搓雪球,搓猫猫,卿舟雪耐着性子,被她拉着捉迷藏,教她翻花绳;天气好时晃着荡秋千,去满园子转悠,比谁摘的草更长;甚至无所事事时,还得对着满天空的云朵,不断应她“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的奇妙问题。
如是一点点小事积压起来,竟比当年自己做太初境掌门时,还要辛苦几分。
两个徒弟则过得甚是轻松。
她们的师尊沉迷于带孩子,几乎抽不出什么空子再盯着她们练剑。
若谷应当还好,希音大抵是会偷懒的。
卿舟雪一边困倦着,一面朦胧地反思了一下,近日确实对徒弟太不上心。
不过年节当前,放她们几日清闲似乎也不算过分?
她以指节轻轻揉着眉心,罢了,索性明日带着云舒尘一起去看徒儿们练剑好了。
翌日。
瞧见外边天色蒙蒙亮,若谷率先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屈着腿爬起来。她往身旁一瞥小师妹,撅着屁股,还睡得跟死狗一样。
“起来了。”她用手推了推她。
希音打了个呵欠:“干嘛啦。”
“出门练剑。都晚了半个时辰了。师尊她……”
希音翻了个身,眼睛都没睁开,“师尊这时候估计还在给那丫头洗漱,放心啦,不会盯着咱俩的。睡觉睡觉。”
她一个呵欠险些要打破天际。
“希音。若谷。”
门外忽然飘来一道幽冷的声音。
若谷腾地披好衣服,爬下了床。一把拽着小师妹,低声呵斥道:“起来!”
两个年轻姑娘吓破了胆,于昏昏沉沉中彻底清醒,慌忙掇拾一番,弄得自己像个人样后,若谷才颤抖地打开了门。
师尊手里拎着一把冰剑,刃光寒凉,白气自那剑尖上弥散,瞧起来甚有压迫感。
她淡淡道:“你们想睡到什么时候?”
希音忍不住往上瞅了一眼,卿舟雪面无表情,但她另一只手还抱着那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也是困得睁不开眼睛,打着呵欠,软声帮着腔:“就是。你们想睡到什么时……”
可她实在太困,还未说完,便杵在卿舟雪怀中脑袋一耸,睡着了。
若谷低着头。希音忍不住想笑,对上师尊的眼神,她咕咚一声将笑吞了回去,将身子站直。
卿舟雪收回眸光,蹙眉晃了晃怀中的小家伙,毫无清醒的迹象。
唉。
第209章
其实搁卿舟雪身上,她也许久未好好休息一下了。
方才起床时还不适了一会儿,此刻也有些困倦。
关于为何困倦,还得一大清早地不放过徒弟,也不放过自己……她并非是望徒成凰,这得归咎于卿舟雪心底——亦是许多年迈的剑修心底的一些固执。
譬如练剑这一事,本该发生在天地破晓之时。
她的长剑上曾洒了无数次喷薄而出的朝阳。
倘若中午再来练剑,按理说也没有区别,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午膳吃了小笼汤包,油条就着腐乳,炒白菜放白糖一样奇怪。
两徒弟终于开始收敛心思,老老实实练剑。她们过一段时日,也该到了去各峰修习,准备考核的年纪。
云舒尘裹得严严实实,无所事事地坐在院前的老树下,摆了把垫着软垫的椅子。有一朵小雪花围绕着她,将她周身的严寒全部赶走。
桌上放了糕点与茶,止小儿嘴馋。
她困了就窝在这软绵绵的躺椅上睡一觉,睡醒时便瞧着她们二人学剑。
“放松。”
卿舟雪轻轻拍了一下若谷的手腕,“绷紧时,出剑会凝滞笨重。”
“……是。”若谷手酸,勉强控制着不抖。她将手垂下来,缓了一会儿,再握得松了一些。
希音有些尴尬地站在边上,维持着一剑刺出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躺了几日后,过得太乐不思蜀了些,她一时忘了下面是个什么走势了,顿时卡在此处。
“所以不在一日两日。”
希音的袖口被人握住,连带着那柄长剑,如同活了一般,顺势而动,宛若游龙。
她微微一愣,往身旁看去。
“剑法不同于经文,心里记住一时,身躯也不可迅速应变。”
云舒尘坐在一旁,本是半闭着眼,轻轻地晃着腿。
瞧见这一幕,她睁大眼睛,慢慢咬紧了下唇,顿时觉得手中的糕点不香了。
她憋着气想了许久,将身旁的茶杯一推,发出了些许动静。
卿舟雪带着希音过了一遍剑法,闻声抬头看向云舒尘。
茶水怎么泼了?
卿舟雪微蹙眉梢,松开了希音,朝着那边快步走去。
“我也想学这个。”
被卿舟雪抱起检查时,她趁机趴在她耳旁说,目光认真:“你收我当弟子好不好。”
不知为何。
云舒尘碎碎念时,仰着脸紧紧盯着她,却发现女子本是清丽淡然的容颜,再次浮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就像是白瓷上一道突兀呈现的裂纹。
她揉了揉她,“我不能收你当徒弟。”
“为什么?”
卿舟雪不去看她,免得自己动摇。但是虽是不看,脑海中却能清晰地浮现那小家伙眼泪在眶里头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的模样。
“我的资质,”她吸了一下鼻子,“不好?”
“没有。”卿舟雪心觉不妙,往那脸蛋上一抹,果然带了点水珠。
“那为什么……”她不高兴地埋向卿舟雪的肩膀,蹭掉了几滴眼泪,委屈道:“我不乖吗。”
“你为何非要当我的徒弟呢。”卿舟雪轻轻一叹。
“因为我不比她们两个差。”肩头传来一声很闷的声音,酸溜溜的,像是嗦了梅子。
她一愣,无奈地拍了拍那孩子的背:“她们是她们,你是你。这不能放在一起比。”
“旁人若问起我是谁,”小云云伤心欲绝:“……就只能说:她是捡来的。改天卿长老没了耐心,就会将她丢出去,没人管……没人理睬,最后饿死在地里。”
着实是精彩的想象力。
卿舟雪明白了她岌岌可危的不安定感,这种居安思危的想法,搁在她这个年纪,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我不会丢了你。”她垂眸思索片刻,在心底叹了口气,仍想委婉地挣扎一下:“其实,哪怕是内门弟子,若是犯了大过,也会被师尊逐出师门。与你如今别无二致。”
“那不一样。所以我会很听话的。”
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水珠,蹙起眉很认真地看着卿舟雪。
卿舟雪挪开目光,又不得不挪回来,无奈道:“嗯。”
她眼底有什么东西亮亮的,那点光亮像一阵轻风一样,就这样忽明忽暗地坠在她眼中,瞧得人甚是心软。
这样显而易见的高兴,阴霾散尽。
卿舟雪每每看见她笑时,总是庆幸这一次没有拒绝她。
*
鉴于她如今年纪小,寻常佩剑比她半个身子还长,卿舟雪说等过些年再教她剑法。
然而小孩子总是对新鲜玩意感兴趣,越不让干的事越具有致命的魅力。
没过个几日软磨硬泡的,卿舟雪面前就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三个徒弟。
最大的艰苦勤勉,次之的浑水摸鱼,最矮的独自在一旁,练着练着就蹭进了师尊的怀抱。
好生黏人。
又好生霸道的小师妹。
不可抗拒地多了个“徒弟”以后,卿舟雪随和地想,这样也好——她正巧能早早地将教她修道这一事,名正言顺地提上日程。
余后这几度春去秋来,事事如常。卿舟雪将她的身子养得好了些,教了她一些相当温和的吐纳之法,每晚手把手扶持着她修行。
兴许是下意识中,总剩了一些修行的记忆。卿舟雪讲多少她懂多少,悟性高得惊人,一路顺风顺水。
随着身量渐长,已不能随时随地黏在卿舟雪身上。
但她依然很是喜欢挨着她,一开始只牵衣袖,可自从卿舟雪牵了一次她的手后,她仿佛晓得了不得了的东西。
每逢走路,她就算是走在前面,也得故意踱慢几步,将手塞进卿舟雪的掌心。
攥紧。
卿舟雪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轻抚着她的手背上那点肉——总是止不住地想起,在星燧之中,祖师爷那么多弟子呢。可是她师娘却偏偏最疼爱云舒尘一个,养得浑然如亲生闺女一般。
以前未曾思索过这是为何。
现在也当了她小时候全心全意亲近的长辈,卿舟雪才能从其中窥见一丝端倪。
很会撒娇,适时示弱。平日说话极甜,长相亦是可爱。
她就这样骄纵地,霸道地占据着你的生命中全部的目光。
让人不忍抗拒。
又一年月灯节时。
山下人间,张灯结彩。透过一层云雾,群星围绕着偌大的山峰,衬托得天上那轮真月亮愈发耀眼。
内门弟子鲜少能有下山的机会,卿舟雪放了另两个孩子出去玩,省得她们在峰上眼馋。
那俩师姐妹欢天喜地地收拾了一番,自早上起就没什么心思修道了,浑浑噩噩盼着太阳降下来,谋划着要如何结伴出游。
若谷本想把云小师妹也捎上,结果希音更为了解她,轻笑一声:“小师妹肯定要陪着师尊过的,你就别去闹她个不高兴了。”
“哎,也是。”
庭院内。
云舒尘悄悄踮着脚尖,任卿舟雪在墙上抵着她的发顶,轻轻划了一道线。
那一处墙角,已经划拉了许多道线条。低的旧,高的新。一节节地往上,虽然还没有挪太远。
觉察到她的小动作,卿舟雪微弯了眼睛,但却并没有拆穿她,比着原先旧的那条:“嗯,的确长高许多了。”
“师尊。”
只是她每每这么喊时,总是让卿舟雪有点不适应,背脊无故窜上一股寒意。
“我长高了一些,”她委婉道:“是不是可以买新衣裳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卿舟雪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略有些诧异。
倒不是因为吝啬钱财,或是别的什么,可是她记得她身上这件,便是前一个月新做的。
这就嫌旧了?
“我……”云舒尘自知这理由奇怪,她仰头和卿舟雪对视了片刻,又沉默些许时候,到底还是说出了真心话:“我想自己挑。”
言下之意,都是对卿舟雪的眼光的嫌弃。
“……”
卿舟雪嗯了一声,虽是允诺了她,但是她摸着她身上这件料子,质地细腻,奇怪道:“不好看吗。”
云舒尘低着脑袋,“师尊,你真的觉得好看么?”
“看不出太多分别。我便问山下老人,她们说小孩子就得穿红一些,吉利。”
“你小时候,莫非也穿成这样?”云舒尘想到这个场面,莫名颤抖了一下。
卿舟雪将雪白的外袍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答道:“不是。有长辈喜欢掇拾我,大抵不是红色的。”
“哪个长辈?”
她跟着卿舟雪出了门,又拉起小手,一面仰着脑袋,亲昵地问着这些闲话。
卿舟雪的话头顿住,冲她浅浅一笑。
此刻月上中天,光辉洒她一身皎洁,宛若照雪。
这一笑在光影浮动之中,显得格外柔和。只可惜云舒尘并未看得分明,卿舟雪的神情本就浅淡,很快便已稍纵即逝。
“那是我的师尊。”
云舒尘低头思忖:“她待你凶不凶?”
“不凶。是个很温柔的人。”卿舟雪边走边道:“就是偶尔会把徒弟丢下一梦崖。”
云舒尘讶然抬头,“你也被丢过吗?”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