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卿舟雪应了下来,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她会下厨这件事。
云舒尘并不止是说说而已,今日中午她当真没有闲着。
然而待到锅底烧红时,卿舟雪站在一旁,听得哗啦一片巨响。窜起来的火光映亮了她愣然的眼神。
“尘儿,肉不用剁这么碎。”
卿舟雪还以为她要包饺子,方才并未制止,完全没有料到,这竟是用来炒的。
“碎了好入味。”
云舒尘甚是专注。
卿舟雪不说话了。
罢了。她安慰地想,兴许是什么自己未曾见识过的既定做法。
那把刀上还黏着肉末,云舒尘并不在意,一把切上了菜。
卿舟雪忍不住蹙眉,味道暂且放在一边,这干净么?
罢了,她人干净,经过她手切出来的,能脏到何处去。放在锅里煮一煮,总之是能吃的。
“把食材都给我。”
“等一下。”卿舟雪见她对着萝卜砍了几道就随手丢下锅去,她震惊道:“未削皮,也不洗?”
“忘了。”云舒尘很是淡定。这后厨有的食材倒不少,她也属实是不挑,轻轻扬着眉梢,每样都放一点,什么古怪玩意都混在了一起。
窗口不甚飘了片树叶子进来,云舒尘并未迟疑,手起刀落一并混着切碎,丢入里头。
倒水,将锅一盖。
说是要卿舟雪指导,实则她一个人做得甚是麻利,也甚是清奇。
卿舟雪一开始习惯性地想要纠正一一,看到后来,这手艺与她平日所习得大相径庭,她只好站在一旁默默欣赏。
云舒尘审视着一堆不明混合物,看样子挺满意。
“卿卿,”她端着碗转身时,卿舟雪不免往后退了一步。
她笑了笑:“尝一口?”
其实光嗅味道还好,只能说瞧不出是什么东西。但目睹了全程,卿舟雪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
“我不饿。”她轻咳一声,按理来说这场面话后应该接一句:你吃就好了。
她想了想,还是保持缄默。
“是么?”
面前的少女也并没有因此被打击到,她拿出一个食盒,将其放了进去,轻轻扣好。
“前一阵子,”她抬头道:“我去黄钟峰,总给越长老添麻烦。这些东西,卿卿替我送给她可好?”
卿舟雪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望着云舒尘,无奈地笑了笑:“既是自己的心意,怎么还得拜托我?”
她莫不是也怕被丢出黄钟峰,索性让自己背锅了。
“卿长老德高望重,为人端正,旁人瞧见了你,哪怕是荒谬的事情,在未弄懂之前,也会多认真几分。”
云舒尘不止从何处掏出一张纸,伏在一旁,别扭地写了几个字,而后夹在了里头。
“她见了这字条,便会明白的。”
有人在自己面前踮起脚尖,忽地勾住了她的颈脖,卿舟雪感觉有丝丝热气轻巧擦着她的耳廓吹过。
“不许偷看。”
那双眼眸似笑非笑,带着一点姣好的弧线,倏地合拢。
卿舟雪感觉唇角一软,被香了一下。她下意识阖上眼,结果那一下只是蜻蜓点水,流光转瞬,便很快随着云舒尘放下脚跟消失。
“以后每日都找卿卿亲亲亲亲。”
*
卿舟雪离开峰时还有些晕乎,在一堆“亲卿”自里分不出哪个是她,哪个是说吻。她装年轻时真是浑然天成,娇俏活力兼有之,卿舟雪从未直观感觉过云舒尘的演技,一时心中不免佩服起她来。
或许她并没有演,卸下一切长辈包袱后,内心世界就是这样的?
如此一想,但依旧得趣,得憋住笑。
她忍得有些辛苦,生怕云舒尘装可爱时自己破功。或是她踮脚来吻自己时忽地笑出声来。
不然以后就再见不到这样难得的情态了。
卿舟雪顶着满脑子“卿卿亲亲”来到了黄钟峰。她才刚刚往里头走了几步,忽地有些心痒,忍不住想看一下云舒尘到底写了什么字,能有那么大的把握。
可卿舟雪向来是守信的人,她摩挲了一下字条,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打开。
大中午地,她提着一盒天地精粹,特地见了越长歌一趟。
越长歌见她送礼前来,先是讶然,而后接过了那纸条,她粗略扫了一眼,忽地神色不对劲起来。
那神色不知是疑惑还是什么。越长歌反复将那字条读了几遍,像是不认识字似的。
“这是谁给的?”
卿舟雪依照云舒尘之后又嘱咐的话,轻咳一声:“柳师叔。”
“这样么。算她还有些良心。怎么让你跑这一趟了?”
果不其然,越长歌思忖片刻,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展眉一笑,也没有打开看,将那盒东西收了下来。
卿舟雪没有逗留多久,便飞快告辞,她在心底轻轻擦了把汗。这扯谎的本领,从来是不曾有的。
黄钟峰人很多,远比鹤衣峰热闹。热闹到卿舟雪都有些不习惯。她前脚还未踏出黄钟峰,有几个眼尖的小弟子便瞅见了她,迅速围拢过来,因为……想要剑仙姐姐的亲笔!
最近流行集齐六峰峰主的亲笔,聚在一起烧成灰烬,能召唤远古神兽的一种迷信说法。
目前这个法子还无人尝试过——因为鹤衣峰的这位见着人群避之不及,深居浅出,很难逮住。
卿舟雪不得不应付了一段时间。
临到日光微移时,她终于得以脱身,还没走出几步,却瞧见一灵素峰着装的弟子,自山下小径隐约现出。
灵素峰?
卿舟雪瞧见她手中捧了一小盒什么,拿得端端正正。
她叫住了那个孩子。
该弟子说:“是师尊差我送过来的。”
“……”
卿舟雪也没有多问,微微点头,让她走了。
回到鹤衣峰。
卿舟雪谈及此事,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奇道:“你怎么会知晓今日她恰好会差人送东西过来。”
“与那群女孩子玩得好,自然能知晓许多关乎她们师尊的事情。”
云舒尘轻轻打了个呵欠,略有些得意地闭上眼,她又半躺在院内最通风又不热的地方,懒洋洋地晒太阳。睡倦了就起来修炼,修炼累了又再度躺下,如是度过一个松懒的下午。
卿舟雪坐在一旁,瞧见她嘴角翘着,忍不住轻轻一笑:“得罪你实在倒霉。年纪虽长了些,作弄人却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云舒尘有一丝警觉,像是猫忽地弹直了耳朵。可是卿舟雪并没什么异常的神色。
她盯了她半晌。
嗯,心存侥幸,可能是指三四岁的小孩子吧。
———却道黄钟峰如今,却并不如鹤衣峰这般岁月静好。
“师尊,这都是些什么?”大师姐蹙眉道:“瞧着不像能吃的。”
越长歌撑着下巴,疑惑地抚着字条上的字迹,从不连缀,折弯处带几分锋芒,的确像是柳寻芹的字。还嘱咐了……用量?大抵也是她的习惯。
她看了半晌,没瞧出所以然来。
于是蹙眉夹起了一坨。
“先前找她要美容养颜的方子,她说味道可能不怎么样,改日给我拿来,兴许就是这个了。”越长歌神色凝重。
“等一下,可是师尊——”
越长歌一想,愈发有道理。她毅然决然挡开徒弟的手,将筷子伸向嘴边,在心底冷哼一声。
小孩子们懂什么,她们的医仙老姐姐做饭就这个水准,大差不离。虽然瞧着不甚美观,但是从养生来看往往是没错的。
以前又不是没见识过。
虽然难以入目了些。
但……她吃着放心!
第220章
“弄错了弄错了!”
门外一阵匆匆忙忙的声响,徒弟们拿着一盒丹药飞快往这边跑来。
慕容安被塞了一个盒子在手中,二师姐嘱咐她:“快给师尊送去,这才是灵素峰的。”
慕容安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便被推搡着呆呆地走了进去。
然而室内。
越长歌正蹙着眉,咬着一块不明的团状物,她边吃边咬牙:“真是受不了。”
碗被搁得哐当一响。
“白活了这么久,还做成这个狗样子。”
“这是什么?长得和树叶子似的……搁这炼药呢?”
她眼底呛出了泪,愤然咬下一口,呸了一声:“鞋拔子沾盐都比这个香。”
“……看在这次这么努力的份上,”她缓了缓,重新端起碗,深吸一口气,蹙眉一口闷了下去:“本座忍了!!”
慕容安抱着锦盒,愣愣地看着师尊如花似玉的脸上,就这样淌下两行清泪,她拿着帕子一边沾泪一边吃得飞快,像是八百年没见过饭色——其实她只是生怕咽得慢了一步,就尝着了味道。
而徒弟们大为震撼,一个两个目瞪口呆。
大师姐站在一旁,微微蹙眉,良久,不忍直视地别过脑袋,叹了口气。
慕容安也很震惊。
她悄悄问大师姐:“师尊在吃什么?看她吃得好香。”
大师姐撇了撇嘴角。
慕容安咬着手指转过来,她面色凝重地打量了师尊片刻,看见她将碗底也薅了个干净。
此举有何深意?
她恍然大悟:“饭食来之不易,粒粒米都要珍惜,也许这就是道行吧。”
没过多久,越长歌却忽地站了起来,夺门而出。
慕容安一愣,瞧见她扶着墙吐得惊天动地,巴不得把自己嗓子眼都抠出来。
道行没有了。
越长歌虚弱地坐回了原处,神色恹恹,她将那碗东西连带着木盒甩得老远,撑着额角:“……我非得寻她算账不可。”
慕容安见她完了事,这才体贴懂事地将手中一盒丹药摆在她面前。
越长歌忽地愣住,“这是什么?”
慕容安说:“灵素峰给的。”
于是她看着自己的师尊颤抖着手,一点点打开了那盒盖,露出底下模样圆润,漆黑如墨的上品灵丹。
刚才那个不是灵素峰给的么?
卿师侄投毒刺杀自己有什么好处?
她顿觉不对,再顺着往里头一想,这鹤衣峰上,能指使得动卿舟雪的——
也只一个人罢了。
不会吧。
越长歌捂着胃,陷入沉思,一种微妙的寒意自心中泛起。
她想起来了?
卿舟雪不是说可能得六七十年吗?
就着茶水漱口以后,越长歌沉思了一整个下午,直至晚上,她挣扎着上了灵素峰,靠在门上,有气无力地敲了敲:“柳寻芹?”
“柳寻芹。”
“柳寻芹!”
门动了动,自发开了。
柳长老披着中衣,长发未束。一片清朗月夜下,她整个人浮空盘腿坐在空中打坐,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水在轻盈地托举着她。
她睁眼时,四周的白色光晕散开,人也缓缓落下地面。
连带着四周飘散的头发也在这一瞬有了些垂坠感。
“何事?”
越长歌的神色少有地正经起来:“今日你给我送的什么?”
“丹药。”她盯着她看了半晌:“不认识?”
“没别的么。”
柳寻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越长歌叹了口气,哀怨地捂着胃,片刻后,她冷哼一声:“没什么。”
这女人来去如风,一下子又没了影子。
柳寻芹疑惑地往方才她所站之处看了一眼,大半夜地将她自冥思中拔起来,到底是在干什么?
*
次日午后,正是阳光最橙黄丰腴的时候。
屋内有两道影子,起先是并排坐着的。
坐着坐着,两道人影晃了一下。
不知是谁偏了过去,交叠起来,将漆黑的部分染得愈发浓重了一些。
一滴露水从房梁上垂下,清脆地打在窗沿,却总感觉异常突兀。不过多时,又像是听见了什么脚步声传来。
白发女子向后撑起来了一些,将衣物抚上肩头,闻声向外看去。
“谁?”
“看着我。”另一人略微有些不满。
卿舟雪的下巴被扭回来,正对上一颗红痣,灼艳如朱砂。
屋外总是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是猛地一声敲门,两人始料未及,险些跌落下来。
云舒尘一把披起外衣,走向门边,自她有些凌乱的系带手法、以及阴如寒霜的脸色来看,外头那人极有可能遭殃。
门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