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辉想到齐崇现在越来越强硬的态度,隐约猜到了齐崇要做什么,他微微皱眉,如果不再快点把慈渊从宫里带出来,以后恐怕就麻烦了。
杜清辉出府的同一时间,萧家和丞相府外,萧鎏和陆京墨也陆续出发,他们看向皇宫,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
大齐的生机正在缓慢恢复,这次的宫宴空前热闹,不光是官员,世家也在,因为要伺候的主子太多,大部分的宫人都被调往太和殿,后宫一下子就空了很多人。
原本就冷清的后宫更显得萧瑟,不过春仪殿人本来就少,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太大变化。
戌时,宫宴正式开始,而陆京墨派出的杀手,也正从特有的门道溜进后宫。
因着有陆京墨提供的地图,杀手一路顺畅,他猫着身子,穿着夜行衣很快就到达了春仪殿。
这个地方不难找,太皇太后随时都想享受,所以春仪殿建在所有通路的中心偏北的方向,而且因为是后来建造的宫殿,周围都空出来一圈。
杀手潜入春仪殿后,就潜伏着观察了一会,庭院里的合欢树已经凋谢,于是又换上了四季如春的香樟树。
杀手蹲在树上,葱绿的树叶挡住他的身影,根据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宫女和侍人的对话推断出慈渊居住的厢房。
等到四下无人时,杀手从树上轻轻跃下,三两步就如风一般掠过走廊,来到了厢房门口。
杀手并没有傻到从正门进,绕着厢房走了一圈,最后从偏道的支摘窗翻了进去,奇怪的是,里面连一根蜡烛都没有点。
只是隔扇落下的月光将里面照的亮堂堂的,弥漫着一股清冽的甜味,还夹杂着水汽。
杀手蹙眉,英气的眉眼扫过整个布局,品出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分开里外的屏风被合上,像是故意等着人来,外室的八仙桌上放着许多珍宝,但分成好几堆……
时间紧迫,杀手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没太纠结,抽出匕首便往里走。
很快,他便看见了躺在拔步床里的人。
杀手眼睛微微一眯,举起匕首便走了过去。
陆京墨说的没错,杀手割腕的时候,确实不痛,只会有什么东西流出去的感觉,如果是一无所知、陷入睡梦中的人,不可能清醒过来。
可慈渊不是一无所知的人,他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来杀自己,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最后把自己蜷缩在被褥里装睡。
脖颈弯着将自己埋在柔软的褥子里,一只雪白伶仃的手支出来,垂在床榻边沿,埋着埋着,慈渊就感觉到有些困倦了。
反正睡不睡得着自己都会死,有了困意慈渊没怎么反抗就睡过去了,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做个美梦,冰冷的刀刃贴在肌肤上时,却还是被惊醒了。
半梦半行的状态让慈渊有些分不清虚实,难免挣了挣手脚,但他力气不够,完全不像是醒来的人,于是还是被人划开了手腕。
杀手看不到慈渊的脸,可看着小小细细的手腕,内心还是涌现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没做过这么细致的活,所以刀尖对准柔软的手腕,划开的口子很小。
血安静地顺着手腕流向掌心,然后从指尖滴落在脚踏上。
一点也不疼,只是有点痒。
埋在褥子里的脸上潮热一片,口鼻都张开呼吸,可是手脚逐渐冰冷起来,力气也丧失得厉害,血像是水流一样从皓白的手腕流下去,因为根本感觉不到痛,反而更怪异了。
他要死了吗?
慈渊绞着腿,茫然地扬起脖颈,雪白的锁骨上湿汗一片,此刻,血已经在地上淌出一小圈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是如此清晰。
杀手将匕首上的血擦拭干净,转身要走时,床上的人却将脸微微抬了起来。
依然看不清脸,头发遮挡了许多地方,而慈渊也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杀手是不经意地看到的,等他意识到时,已经完全转过身了。
他微微一顿,好像在那不经意地一瞥中看见了慈渊是睁着眼睛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
哪有人会傻到被割开手腕了还不叫一声?
杀手在心里嗤笑一声,没有看慈渊而是继续朝支摘窗走去,身后一直没发出声响的床榻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测,而他也稽嘲自己,杀了这么多年人,现在才来产生无趣的愧疚感和怜悯心吗?
走到敞开的支摘窗时,翻身踩在窗台上,杀手又回望屋内,其实他已经看不清里屋的人了,可晃神间,他好像还是看见了慈渊那双满含悲伤,又像是说着解脱了的眼睛。
血一点点流失,不知道过了多久,慈渊就尝到了失血的滋味,他眼前发黑,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凉,连被窝里都窥摸不到一丝暖意。
系统已经在做脱离准备了,眼看着这个世界的痛苦值一路飙升,到90%时时,又变得缓慢起来,它猜测,当慈渊彻底脱离这个世界时,痛苦值大概就会到100%。
慈渊演过很多次死亡,但是切身体验濒死应该是头一回,系统便发着光贴在他脸上安慰陪伴他。
这个世界倒是和原作契合上了,而且剧情度也已经合格了,他们现在脱离完全不会影响什么,就算后续出了问题,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可是系统并没有感觉到开心。
他贴着慈渊的鬓角,看着冷汗一点点被吹干,月光撒下来,贴着慈渊惨白的脸,让他看起来已经和死人无异,但是依着流血的速度,慈渊还要挣扎两个时辰才会彻底死亡。
如果无人救他,他会在这个热闹的宫宴中死去,就和原作一样。
可这应该是慈渊的结局吗?如果真的和原作一样,是因为想要害人而罪有应得,那它也不会这么难受,可是慈渊根本没害过人。
相反,系统看着人设分析,数据触手都坏掉似的变成了灰色。
没有害过人的慈渊反而一直在被伤害。
系统不明白自己在难受什么,只能紧紧贴着慈渊,然后作弊似的,将慈渊的痛觉调到了零。
它知道自己不调慈渊也感觉不到痛,但这样做后,数据库却缓慢地恢复了平静。
此刻另一边的春仪殿,也还有人没睡。
秋忠蜷缩在屋子里,两眼无神,睡不着,也不想睡。
过了这么久,他依然没能走出那天在乾明宫的回忆。
回来后,秋忠就不见人了。
一开始,他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有时候盯着自己的手哭,有时候疯狂扇自己巴掌,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但他知道,自己没疯。
他只是不能接受自己那样对待慈渊,说出了那样可恶的话——“陛下,您可以将他赏给侍卫。”
光是回想起来秋忠就哭着扇自己巴掌,他对自己过分的狠,往日里别人碰一下就要尖酸刻薄骂人的脸被自己打的红肿破皮也不在意,被小秋抓住手打不了自己后又开始哭,问小秋怎么办。
小秋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秋忠又不肯说了,只是念叨着“他一定不会原谅我了”这种话,饭吃不下,人也不太正常。
小秋照顾他很多天,秋忠的精神才稳定下来。
可是稳定下来后,依然不肯出去,偶尔出去了也是藏在阴暗的角落,还要特意询问小秋慈渊在不在外面。
于是小秋就知道,秋忠的心结在慈渊身上,总是挑着慈渊的好和秋忠说,明里暗里地示意秋忠,就算他得罪了慈渊,也不应该躲着,慈渊心肠软,不可能不原谅他。
秋忠就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愧疚和悔恨几乎要压垮他,他不敢出去,怕慈渊用厌恶的目光看自己。
他原本都打算一辈子不出去了,可是今天白天的时候,小秋却拿了一尊玉如意回来,欢喜地告诉他,这是慈渊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他松开抱着自己腿的手,从枕头旁摸索到那尊冰凉的玉如意,拿出来捧在手心上,用手指一根根的摸。
这是御赐之物,按理来说不应该轻易送人的,可慈渊送给他了。
秋忠的眼睛里,又聚起一点稀薄的光。
他珍重地将玉如意捧在怀里,光着足下床,趁着夜深人静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朝慈渊的厢房走去。
宫宴实在热闹,声音都传到春仪殿来了,明堂堂的月光也很亮,像是故意为秋忠照亮了一条道路。
他犹豫地站在杂草泥土上,面前是一扇隔扇,正对着里房,从这里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熟睡的慈渊。
秋忠冻的手脚发红,咬着唇,不停地摸怀里的玉如意,希望它能鼓舞自己。
他就是想看一看,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慈渊了,哪怕只是看见被褥隆起的弧度也好,等到明日,他就走出来,和慈渊道歉。
秋忠想,玉如意,应该是和好的信号吧?
就这样,秋忠穿着单薄的亵衣,伸出手将隔扇支开一点,弯下腰去看里面。
借着明亮的月光,秋忠率先看清的不是慈渊,而是那沿着床沿不停流血的手腕。
哐当一声,是玉如意砸在地上,摔成了两瓣。
踩脏了的脚凌乱地站在泥地里踩了又踩,满脸泪水的秋忠发疯似的将隔扇锤开,狼狈不堪地倒进了里屋,摔倒在地连站起来的空隙都没有,连爬带滚地朝着床榻过去,撕开身上的衣服便压在那还在流血的手腕上。
“慈渊…慈渊…你怎么了……”
他哆哆嗦嗦地喊着慈渊的名字,捧着少年惨白的脸,双膝跪在温热的血里,被这一幕骇地两眼发黑。
血,怎么会有这么血?
一个人怎么能流出来这么多血?
秋忠悲恸到连该做什么都忘记了,他将慈渊从榻上拖下来抱在怀里,眼泪落在那鲜艳的血上,落在慈渊被抹上血迹的脸颊。
泪水混着血水,滚烫地落入慈渊的衣襟。
好冰,人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冰?
秋忠哈着气为慈渊取暖,可不论他怎么喊,慈渊都没有睁开眼睛看一眼他,身体也冷的不像话。
是要这样来惩罚我吗?可是为什么惩罚我,要用你的命呢?
单薄的亵衣被撕成一条一条地缠绕在手腕上,秋忠跌跌撞撞地抱起慈渊往外面跑。
他要去太医院,他要让太医救慈渊。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秋忠一边跑一边哭,呜呜咽咽的声音回荡,仔细听,不全是哭,还有一句句恳求。
“慈渊啊…不要死啊……”
“不能死啊…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谁来……”
“谁来救救慈渊啊!!!”
秋忠跑的太用力了,脚掌踩到碎子碾得全是血,就这样一步一个血脚印地朝太医院的方向大力奔跑。
陆京墨站在岔路上,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味,他借着微醉的名头出了宫宴,在一柱香前就在这里等着了。
他有些心烦意乱,因为小池迟迟没有过来。
之前临时改了主意,不再是趁着闹起来的时候跑,而是要小池装病告假,在宫宴开始后就过来,他们再在宫门口等着春仪殿那边闹起来,之后便可顺利离开。
他以为过来时,小池应该已经到了,可等了这么久,还是没见人影。
计划被打乱,陆京墨内心有些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
他背着手,继续等,等着等着,看见一个用力奔跑的身影在不远处出现。
来了吗?
陆京墨警惕地没有动,人未跑近,他先听见了哭声。
又听见哭声里在喊着“慈渊”,喊着“救人”,陆京墨还没动,那身影在逼近时就因为跑的太急摔在了地上。
奔跑的人护着怀里的人滚了好几圈,狼狈不堪地停在陆京墨不远处。
这次,陆京墨能看清了。
秋忠身上的衣服已经撕的破破碎碎,他连疼都来不及反应就要爬起来,余光朝前一看,看见一双用金丝缠线的靴子。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便哑着声音喊道:“救人,来人啊,快救人!”
“救救慈渊吧!”
听见慈渊二字陆京墨蹙眉,人怎么跑出来了?他正要将秋忠踢晕时,秋忠却已经护着人爬起来,披头散发地要确认慈渊的状况。
安静的月光照下去,却像是晴天霹雳的雷。
高高在上的陆丞相瞳孔一缩,目呲欲裂地喊了声“小池”。
当替身后堕欲的漂亮太监
第78章脸上的痛不及心里万分之一,陆京墨呕出血来,被自己气得发笑
陆京墨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小池就是慈渊”这个信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惨白着脸,浑身血污地躺在那儿,像是快要死了。
他从秋忠怀里争过慈渊,封住命脉,头也不回地朝太医院奔去。
与先前自持骄矜的模样大相径庭,可已经没有人欣赏这出闹剧。
陆京墨跑的那样快,衣摆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太快了,秋忠根本跟不上去,他的脚几乎走不了路,一路磨的血肉模糊,就想着四肢并用地爬过去,眼泪还是没有断过。
甚至因为看到了陆京墨的急切,更加放肆地大哭起来。
太好了。
太好了。
慈渊有救了啊。
他哽咽地爬着,害怕到浑身都在颤抖,如果面前有尊佛像,他一定跪起来双手合十;如果皈依佛门能救慈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剃掉自己如珠如宝的乌发。
秋忠爬的太慢了,湿热的脸上眼泪干了一层又一层,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越来越冷。
忽然,一件衣服落在身上,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诗桃跪在自己的一旁,落着泪不安地问:“秋忠,公,公子呢?”
秋忠有些呆滞地又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脑袋好像坏掉了,除了快去太医院,什么反应都没有。
滚烫的眼泪落在地上,大家都变成水做的了,诗桃再也承受不了恐惧抓起秋忠的衣服,又哀求地颤抖唇瓣问他:“秋忠,秋忠!你告诉我,公子呢?你醒醒啊!秋忠,奴婢求你了……”
她摇了一阵子,秋忠才想起来似的回答她:“慈渊…慈渊被救了,他……”
“什么被救走了,被谁救走了?”诗桃摇着秋忠的肩膀,问他,“你怎么能把公子给陌生人!”
男人努力和诗桃解释:“不是啊,我,我摔倒了,我爬不起来,那个人带着慈渊去太医院了。”
“慈渊流了好多血,如果不送去太医院,他会死的……”
那个人看起来地位很高,穿的靴子都是金丝绞的,又那么着急,不可能伤害慈渊的……
纷乱的思绪停留在这一刻,秋忠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大哭起来,抓着诗桃的袖子,像两条互相取暖的狗:“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做错了……”
诗桃惨白着脸,咬破了唇,又将嘴里的两边软肉咬出了血,抓着秋忠的肩膀,指甲几乎插进肉里,可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走,我们去前面!”诗桃孤注一掷地拉扯起秋忠,“我们去找世子和陛下!”
热闹的宫宴举行到一半,突兀地闯进来两个不成体统的宫人,于是,歌舞停了,喧闹停了,人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像是逃难来的宫人,不知道坐在最上面的帝王会是什么反应。
按理来说,两人应该在外面就被拦下了,怎么会进来呢?外面守着的禁卫军是故意的吗?
世家的人瑟瑟发抖,已经开始阴谋论到自己身上,他们这些日子被齐崇和杜清辉打压的太厉害了,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这次宫宴邀请他们,他们也没想到,又不敢忤逆齐崇,只能苦哈哈地进宫,觉得齐崇一定会发难,说不定这两宫人就是齐崇专门找来演戏的。
胆子大的偷偷往上面看,这一看,发现齐崇的脸色空前难看。
诗桃和秋忠跪在大殿中央,又被朝訾领着走上台阶,跪在齐崇跟前。
下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紧绷着身子,生怕下一刻齐崇就会发难。
他们看见闯进来的两人说了什么,离齐崇远的人什么也听不见,离齐崇近的人,诸如杜清辉、萧鎏一类,却脸色大变。
再看向其他离得近的人,对那两人说了什么皆是一片茫然不解的神情。
皇宫内兵荒马乱,宫宴虽然没被叫停,可领头的人却早早离场,留下一群云里雾里的坐客。
杜清辉按住萧鎏,萧鎏着急地想要挣脱,却听见杜清辉说:“萧鎏,千年参和聚魂丹,你去拿来。”
萧鎏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那些祖传救命的宝贝,急急忙忙应了个好,连杜清辉接下来说的话都没听,直接挣脱开朝外面走。
杜清辉和齐崇朝太医院去,到的时候,只看见陆京墨站在外面。
笔直的站着,朝着一扇照亮的门,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几乎瞬间,两人就知道秋忠嘴里的“贵人”是指眼前的陆京墨。
可是陆京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这么巧,就是春仪殿通往太医院的路的岔口?
有太多的疑问还没得到解决,思绪百般转折,最后,杜清辉走过去问陆京墨慈渊在哪儿。
“里面。”
陆京墨回他,声音不似平时的沉稳,又藏着一种克制的慌张:“太医正在施救,我封住了他的命脉,他不会死的。”
说罢,陆京墨又看向杜清辉,看向杜清辉身后的齐崇,眼里布满血丝,他说:“可是他流了很多血,都痛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