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婉敛眸,看向他:“此事很危险,或许涉及皇室隐秘,商二公子还是当没听到本宫方才的话吧。”
她说着,转开眸子。
抿茶。
商行聿定定瞧着她,没说话。
房内一时寂静......
良久,商行聿忽然叹息一声:“公主是吃准了在下会答应?”
明明是想他去查,却又不挑明,连一个人情都不留给他。
“不过,既然听到,在下也不能当没听到,公主便等着在下的消息吧。”商行聿起身。
盛知婉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良心被灼了一下的羞愧:“等等。”
商行聿顿住。
盛知婉走到他身后,低声道:“此事或许涉及我的身世......你还要查吗?”
她的确想知道。
但,也不想让他涉险。
商行聿霍然转身,四目相对,二人距离极近,近到他稍低下头,便能触碰到她光洁白皙的额头。
黑眸内墨色翻涌。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喉头却忍不住滚了滚:“公主愿将此事交给在下,是信任在下,在下岂有不查的道理?”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另外,公主不必忧心,无论何时,在下都愿意同公主站在一处。”
既然她愿意往他走近一步。
那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他也愿走向她。
商行聿跃身离开,盛知婉手按在冰凉的窗上。
方才,她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
毕竟之前对自己表达过心思,如今这样危险的事,怎能不提出要求......或是,收取利息。
她做好了准备,甚至并不在意。
毕竟心理上而言,她不算少女,男欢女爱,各取所需。
只要他开口,她也不会拒绝。
但没有......
盛知婉望着窗外怔怔看了片刻,大雪覆盖天地,她却觉得心中的雪,似乎被拂开了一角。
接下来小半个月。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小雪停了半日,便又转为更大的鹅毛大雪落下,为京城铺上一层素白。
公主府外的树枝都被压断了几根,张大带着护卫们将树上的雪打落。
北狄的使臣也因这场大雪被滞留京城。
腊月二十三,小年。
邑、冀、嵊、朗,漠北四州陆续传来天气异常的消息,大雪数天,房屋倒塌、农作物尽皆冻死,就连从不结冰的四州航道也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不少百姓被活活冻死在家中。
消息传来,崇晟帝在朝堂上发了大火。
漠北的寒灾早有端倪,但四位知州居然不声不响,将消息压到了现在!
国库空虚,无力赈灾!
即便有心,这是整个漠北,非一时一地,该如何赈?
第243章
从古至今,赈灾便是个苦差事。
朝廷拿不出棉、粮,即便拨银子,层层盘扣下,真正能用到灾民身上的有多少?
更何况如今国库连银子都拿不出,用什么赈灾?又有谁敢去赈灾?
此次受灾的可不是一个县、一个州,而是漠北四州!
紫晟殿内无人敢说话。
祁书羡垂着头。
漠北寒灾,孟央的预知梦果真应验了!
那她的另外一个预知梦,三皇子将来会成为晟国新帝定然也是真的!
自己早早便跟随三皇子,从龙之功,如今已立下一半!只要能靠着漠北寒灾再为三皇子筹集所需的银两......
祁书羡心中难掩激动和野心。
盛知婉求旨和离,又当着众人的面让他受笞刑。
将来等到自己平步青云、位极人臣,有她后悔的时候!
冀州府。
杜逸之早几日,赶在寒灾爆发前,便已带着浩浩荡荡的商队入城,买房、置铺。
消息传入杜家大房杜老夫人耳中,杜老夫人正修剪的花被剪坏了几盆——
死无音讯的庶孙又回来了,且,还衣锦还乡,摇身一变成了巨富商贾。
虽然外头冰天雪地,无衣蔽体,但那是对普通百姓而言,杜家连花都能住在暖房里,更何况人?
杜老夫人心情不悦,并不是因为杜逸之有了“出息”。
一个商贾而已,挣再多的银子,那也是最下等的存在,没有人权,没有地位。
她气的也正是这一点!
虽然杜家已经将杜明灏那一支除族了,但杜逸之如今做了低贱商贾,还敢回冀州府,不就是想要用银子求着族中再重新接纳他?
无论如何,杜老夫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她的亲孙子杜明义如今在外做四品知府,亲孙子十七岁便已是秀才功名,前程远大,未来可期。
万不能让一个低贱的商贾连累前程!
杜老夫人吩咐身旁的王嬷嬷将大门守好,若是有不长眼的人来敲门,直接便打出去。
王嬷嬷立即去办。
然而杜府防备了两日,居然无人上门。
杜逸之忙着安置棉花。
他从南边收购的棉花总共有四十多万斤,除了冀州各处码头上存放着的,还有一半分别通过陆路运送到朗州、邑州各县。
如今明面上最后拉来的这批,便被他安置在刚买下的宅院中。
林掌柜从公主的庄子、铺子调配的近百人,早已经分散到四州各处,杜逸之负责居中调度把控,时常感叹人手不够用。
哪有空想得起杜家?
杜逸之这般做派,让杜老夫人越发不悦。
杜氏是冀州大族,杜氏赶出去的人,可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但想过得好,那绝不可能!
但杜老夫人慈悲心怀,又是如今杜氏族长杜明义的亲生母亲,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同一个小小商贾计较。
杜老夫人让王嬷嬷将消息传到三房耳中。
“成哥儿那孩子,脾气耿直,当初杜明灏做出那等畜牲不如的事,属他最义愤填膺。”
“不过......吓唬归吓唬,也不要让他真闹出人命的事儿。”杜老夫人说罢。
第244章
王嬷嬷便理解其中的意思。
这便是断胳膊断腿都无所谓,只要人活着,留一口气便成。
王嬷嬷应声去了。
杜逸之忙完盛世堂的事回宅子的路上,远远的,便见到一群人从不远处策马而来。
十几匹马在清扫出来的道路上横冲直撞,最前头那匹眼见着便要冲杜逸之冲来,黑脸小厮赶忙拉着他躲开。
然而躲过了第一匹,还有第二匹。
马蹄直接冲着杜逸之的面门踏来,他眼眸一眯,认出了马上之人。
“阿简,斩马!”一句话落。
方才面目无奇的小厮,忽然便从身后抽出一把剑——
毫不犹豫!干净利索!
连一阵哀鸣都没有,一只巨大的马头便在漫天雪中飞扬起来。
红色的血,伴着白色的雪花。
骑在马上的人正随着马身跃到高高的半空,便见自己爱马的脑袋飞了起来!
“飞雪!——”杜成大叫一声,随着马尸翻滚摔到地上。
骤然的惊变,让一群陪同他一起的少年吓得脸色发白,看到同类被斩下头颅的群马,也哀鸣躁动着。
“杜逸之!你居然杀了我的飞雪!”杜成愣愣看着倒在地上的爱马,眼眶通红,愤恨地望向杜逸之。
阿简也望向杜逸之。
杜逸之摇头说了句不用,阿简这才在道路旁堆积的雪里擦了把剑,重新收回被布包着的鞘内。
杜成愣愣的,什么意思?
同他一起的小伙伴们却是看懂了,这是在问,杀吗?
这人疯了,在冀州,敢动杜氏的少爷?!
杜成这时也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从前杜逸之被他踹在地上连句话都不说,如今斩他的马不够,还、还想斩他?
疯了!
真是疯了!
杜成张嘴想骂,但是嘴巴张开,便看到杜逸之笑着朝自己走来。
他嘴里的话一下子被凛冽的寒风给吹散去,往后退半步:“你想做什么?”
杜逸之冷笑:“是我该问堂哥想做什么,十八岁,也不小了,怎得还是被别人三言两语一哄就成了出头鸟?”
冰凉的手拍在杜成脸上,杜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杜逸之这才笑了一下,收回手,看了众人一眼,抬脚走了。
两个小厮跟在身后,一黑脸,一白脸。
马上的少年们一动不敢动,良久,直到三人走远了。
才有人咽了口口水:“杜成......这就是你说的、怂包软蛋?”
杜成不说话。
不远处,酒肆内一群镖师打扮的男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叫好,问掌柜杜逸之的身份。
掌柜得了好处,将杜逸之与杜氏的纠葛说了,又摇摇头:“这杜逸之真是疯了,一个商贾,也敢跟杜氏作对,怕是明日便会被赶出冀州。”
“怎么,这杜氏很厉害?”
“杜氏可是咱们冀州的大族,以往还有南杜北杜,前些年杜家大房的杜明义升了知府,北杜便算彻底没落了......”
“行了,此事与咱们无关,林先生不让喝酒,喝两口便回去。”江莽打断属下,起身,丢下银子。
第245章
江莽因替孟央送信,被革去军功,如今留在祁书羡身边做事,此次,便是他负责运送棉花。
但真正主事的,是一个叫林弈的中年人。
自昨日到了冀州后,林先生便一日三次让他们出来打探消息。
冀州的棉花已经升到四百五十文......
江莽还亲眼看到了被冻死抬出来的尸体。
世子不是说了,他囤棉只是为了不让百姓拿着银子也无棉可买吗?为何这时候还不将棉花放出来?
江莽想去问林先生,但林先生跟世子不同,很不耐烦跟他一个粗人解释,江莽便只得将这些想法藏在心里。
杜家。
杜成病了。
亲眼看到自己的爱马被斩首,冰天雪地,又被杜逸之一吓唬,杜成刚回杜家便发起高烧。
整个人躺在床上胡言乱语。
一会咬牙切齿地让杜逸之跪下,舔自己的鞋底,一会又惊恐地挥手,让杜逸之不要过来,不要砍下自己的头......
三房女眷心疼得直落泪。
杜老夫人得到消息,亲自冒雪来看了杜成一趟,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杜三太太一边恨大房哄自己的儿子当枪使,一边更恨杜逸之那个小贱种!
早就该死的命,何苦来害她的成哥儿?
他还想在冀州开铺子!
杜三太太思来想去,决定明日便让人送消息给自己的娘家弟弟,他在府衙当官,收拾一个商人,还不是轻轻松松。
然而翌日一早,消息还没送出去。
冀州的天,再次变了。
外头的雪一夜间冻硬,冀州航道冰冻三尺,被冻死的百姓不再是少数。
杜家的婆子一开门,便看到一个歪在门边硬邦邦的乞丐。
城门外,脸颊皲裂冻伤的汉子,裹着满是补丁的棉衣一脚一脚往城门处走,他怀里揣着从家中拿出来的银钱。
三两银子,不多,却是他打猎好几个月才攒下来的。
媳妇刚生产,受不了冷,谁知道今年的天会冷成这样?
家中只有一件棉衣,他穿出来,妻子和孩子便只能用被褥和柴火撑着。
好在......好在今年打猎攒下的钱,能买不少棉花。
足够做妻子和孩子的棉衣,再做上一床被子......到时候一家人暖暖和和地过个冬。
汉子到了城门外,见到许多同自己一般的人。
都是来买棉的。
“太冷了......昨儿个老李家的孩子出去撒个尿,就没回来。”
“连航道都结冰了!”
城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