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寂静。
她又加重力道敲了敲:
杨大哥,该用早膳了!
还是无人应答。
郭芙蹙起眉头,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端着食盒的哑仆赵伯。
小姐,杨公子天未亮就出门了。
赵伯放下食盒,恭敬地比划着,
老奴卯时来送热水时,就看见房门虚掩着。
这么早?
郭芙惊讶地松开绞着衣带的手指,晨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
他可说了去哪儿?
赵伯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又做了个托举的动作,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笑意。
公子问老奴,后山哪片桃林的蜜桃最甜。
郭芙先是一怔,随即想起昨日随口约他摘桃的戏言,不由抿嘴一笑。
晨风拂过,她发间的碧玉蝴蝶钗振翅欲飞,在朝阳下流转着莹润的光泽。
她提起鹅黄色罗裙往桃林奔去,绣鞋踏过沾露的草丛,在青石小径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转过赭红色的山崖,眼前豁然开朗——十余株参天古桃拔地而起,粗糙的树干上皴裂着岁月的纹路,最粗的一株竟要两人方能合抱。
杨过!
郭芙扶着桃树喘息,颊边泛起红晕,
你当真来摘桃了?
杨过闻声回头,晨光在他眉宇间跳跃:
芙妹来得正好。
他抬手指向树冠顶端,
你瞧,最好的果子都藏在云里。这桃树古怪得很,越是高处,滋味越妙。
郭芙仰起脸,阳光透过层层桃叶,在高处的果实上描摹出金边。她忽然想起什么,轻笑道:
这是我外公以古法培育的'醉云桃',比寻常桃树早熟月余。
纤指轻点最高处那几个红得发紫的蜜桃,
喏,那几颗最甜。不过...
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寻常人可够不着呢。
杨过正要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竹篮晃动的吱呀声。
芙妹,摘桃子这等趣事,怎不唤我们兄弟同来?
大武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只见武敦儒、武修文并肩而来,武敦儒手中提着的竹篮足有半人高,篮底还沾着几片新摘的桃叶。
武修文目光在杨过身上一扫,嘴角微扬:
这等攀高爬低的粗活,岂敢劳烦杨兄?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燕般掠上桃树,几个起落便攀至中段枝桠。他故意选了根细枝落脚,枝干顿时摇晃不止,却始终够不着顶端那几个最红的桃子。
武敦儒见状大笑:
二弟当心些!
说着也纵身跃起,衣袂翻飞间落在另一侧枝头。兄弟二人在树冠间腾挪闪转,每每眼看就要触及高处最饱满的果实,那枝条便不堪重负地弯折下来。
熟透的桃子接二连三坠入篮中,发出沉闷的
扑通
声,却始终是些低处的次品,有几颗甚至擦着杨过的衣角滚落在地。
郭芙急得跺脚:
你们两个!这是外公精心培育的醉云桃,不是给你们耍把式的!
郭芙弯腰拾起地上摔裂的桃子,心疼地看着渗出的蜜汁染红了掌心。
杨过静立树下,目光如水般平静。忽听头顶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一根细枝不堪重负应声而断,连带几颗青涩的桃子直坠而下。
只见他双袖轻扬,衣袂飘飞间竟似生出无形气劲,那几个下坠的桃子顿时如被清风托住,在他掌上三寸之处稳稳悬停,连果皮上的绒毛都未曾损伤分毫。
武修文见状脸色骤变,从树顶一跃而下,落地时故意运劲一震,激起一圈尘土。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带讥诮:
杨兄好俊的身手,不如也上来活动活动筋骨?总在下面接果子,总不好白吃白拿。
杨过指尖轻转,青桃在他掌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武兄此言差矣。在下虽是新来,却也知道'惜花不折枝'的道理。
他抬眼望向树上狼狈的武敦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倒是二位这般...豪迈的摘法,怕是等不到桃子成熟,这醉云桃就要变成'碎云桃'了。
杨过!
武修文脸色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杨过眼中寒芒微闪,语气却愈发轻缓:
是啊,在下确实初来乍到。
他忽然抬眸,目光如剑般扫过二人,
不过...至少不会像某些人,练了十几年功夫,却连自己的轻重都拿捏不准。
咔嚓
一声脆响,树上的武敦儒怒极之下又踏断一根粗枝,身形摇晃间慌忙抱住树干:
杨过!你——
武修文见状,眼珠一转,故意拖长声调:
杨兄这般身手,不如咱们比试比试?看谁能摘到树顶那颗'醉云仙桃'。
他朝郭芙方向瞥了一眼,
正好让芙妹做个见证。
杨过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
武兄既然这般有雅兴...
他忽然转身,将手中青桃轻轻放在郭芙提着的篮中,
不如先把这些摔落的青桃,拿去给郭伯母赔个不是?
你!
武修文正要发作,郭芙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篮子:
够了!
她杏眼圆睁,粉腮含怒,
摘个桃子也要比来比去,烦不烦人?这些已经够了,我们回去!
怎么?怕了?
武修文不理会郭芙,上前一步,故意用手挡住半边嘴,声音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还是说...某些野路子出身的,自知不配与我们比试?
他眼中闪着恶意的光芒,
昨夜我可是亲耳听见,郭伯伯低声下气地求柯公公收你为徒...
结果柯师祖当场拍了桌子!
武敦儒迫不及待地插嘴,声音拔高了八度,
说江南七怪收徒首重心术!像某些来历不明、满身邪气之人...
他故意上下打量着杨过,
怕是会辱没了师门清誉!
武修文假装叹气,实则字字如刀:
都怪某些人不知进退。现在可好,连累我们兄弟的拜师大计也泡了汤!
杨过神色不变,只是右手缓缓抚上腰间的短剑。
他忽然抬眸,眼中的寒意让武修文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第22章
过少爷的剑
杨过腰间的短剑,长二尺三寸。
剑身窄锐如蛇信,出鞘时寒光不是闪烁,而是危险地一颤,就像毒蛇攻击前那致命的停顿。剑锋薄得能轻易穿透肋骨间隙直抵心脏,划过咽喉时精准得不会多费半分力气。
月光下,剑身泛着青幽的暗芒,宛如毒蛇鳞片,又似欧阳锋那双癫狂的眼睛。
这是欧阳锋留给杨过的最后信物。
上岛前,杨过特意寻了一家偏僻的铁匠铺。他本想让匠人将剑身重锻,剑柄改形,好瞒过郭靖夫妇的眼睛。却不想这铺主见剑非凡品,收了银钱后竟起了贪念。
这本该深藏名门剑阁或绝世高手墓中的凶器,此刻却躺在油腻的铁匠铺案台上,满手老茧的铺主正贪婪地摩挲着它
当夜,杨过潜入铺中。
月光斜照,铺主正抱着剑酣睡,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痴笑,仿佛梦里已靠它换来了金山银海。
可惜他的美梦太短——
咚!
一记闷响,打铁的重锤轻轻点在铺主额头上,冰冷的锤面让他浑身一激灵。
小锤四十。
黑暗中传来淡漠的声音。
铺主猛地睁眼,只见月光下站着个修长的身影,左手还拎着他平日打铁的小锤。
好汉饶命!
铺主慌忙摸向枕边,却发现宝剑不翼而飞。
大锤八十。
杨过手腕一翻,小锤精准地敲在铺主正要摸剑的右手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铺主这才看清,那柄宝剑正被对方用脚背稳稳托着。
那双眼睛比剑锋还冷,看得他浑身发颤。
我来取我的剑。
杨过声音很轻,脚尖一挑,宝剑腾空而起,被他稳稳接住。
铺主跪在榻上连连磕头:
大侠饶命!
工钱抵了。
杨过说罢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铺主磕头如捣蒜的谢恩声。
行至院中,他指尖一弹,一枚火星落入柴堆。
火光渐起时,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海风裹挟着铁匠铺的焦灼气息掠过鼻尖,杨过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边冰冷的剑柄。
那夜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跳动,铺主求饶的哭喊声与此刻郭芙的尖利嗓音竟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你们!
她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推开武修文。
她今日穿的鹅黄衫子被气得微微发颤,发间珠钗叮当作响:
柯师公收不收徒,自有他的道理,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再说了——
她冷笑一声,杏眼圆睁,目光如刀子般剜过武家兄弟:
这些日子在桃花岛,柯师公可曾指点过你们一招半式?
武敦儒顿时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能一样吗?要不是那个姓杨的......
要不是什么?
郭芙陡然拔高声音,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飞起。她纤纤玉指几乎戳到武敦儒鼻尖上,
自己没本事入柯师公的眼,倒会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武敦儒脸色涨得紫红,拳头捏得咯咯响:
芙妹,你今日为何处处维护那杨过?
武修文急忙帮腔:
就是!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刚来岛上的外人?
郭芙轻哼一声,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阳光下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
父亲母亲教导我,做人要帮理不帮亲。你们方才那番话,分明是无理取闹。
她说着,指尖轻轻点着腰间玉佩,
杨过再怎样也是我爹的侄儿,你们这般言语刻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桃花岛没有待客之道?
武修文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偷偷瞥了眼站在桃树下的杨过,只见那少年正漫不经心地捻着一片桃花把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这场争执与他毫无干系。
芙妹...
武敦儒还想争辩,却被郭芙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武修文见状,阴阳怪气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