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弄错了次序,看我不告诉你爹。
武敦儒和武修文两兄弟正在院中擦拭桌椅,听见这话忍不住偷笑。
郭芙瞪了他们一眼,却也只得乖乖抱起礼盒。
她今日难得没戴那些叮当作响的首饰,只用一根红绸带束着发,倒显出几分干练来。
海风掠过回廊,将檐下的红灯笼吹得轻轻摇晃。
远处的礁石上,几只海鸥正迎着朝阳梳理羽毛,仿佛也在为这场寿宴做准备。
郭芙今日格外认真,学着母亲平日里的做派,将衣袖挽起三寸,腰间系着一条杏黄色的汗巾。她踮着脚尖亲自悬挂大红灯笼,发间的珠钗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慢着!
她突然拉住正要插花的哑仆,伸手接过那枝带着晨露的桃花,
要这样斜着插才好看。
她将花枝在青瓷瓶里比划了几下,学着母亲平日的样子微微偏头端详,倒真有几分管事的架势。
厅堂正中,那副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的寿联随风轻摆。
郭芙仰着脖子指挥道:
左边再高半寸...停!就是这个位置!
她得意地望着自己的墨宝——虽然
寿
字的最后一笔略显歪斜,但每个字都透着十二分的用心。
武修文在梯子上忍不住打趣:
大小姐这字,可比上次写给柯公公的寿帖强多了。
郭芙立刻涨红了脸,作势要踢梯子,惹得厅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杨过也没闲着。
天刚蒙蒙亮,他就钻进厨房,挽起袖子和哑仆厨娘一起揉面蒸寿桃。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捏出的寿桃个个饱满圆润,还别出心裁地在桃尖点上胭脂红,活像真桃般鲜嫩欲滴。
过儿这手艺...
黄蓉路过厨房,见状不禁驻足,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倒像是跟洪七公老前辈学过似的。
杨过抬头一笑,手上动作不停:
师娘说笑了。不过是小时候在嘉兴流浪时,看街边面点师傅做过。
他语气轻松,手上却不停歇,又捏出一对憨态可掬的面塑仙鹤,轻轻摆在寿桃旁边。
海风穿过窗棂,带着桃花的甜香,将厨房里的热气与笑声一并送出老远。
杨过望着蒸笼里升腾的白雾,忽然想起原主小时候穆念慈给他过生辰时,总会想方设法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那时的面虽然简单,却是原主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
他低头继续揉面,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待会儿寿宴上,柯镇恶见了他,会不会又冷着脸?
自到桃花岛以来,老人家始终对他心存芥蒂。
杨过手上力道不自觉地重了几分,面团在他掌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杨公子...
哑仆赵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比划着提醒他面揉得太紧了。
杨过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重新放柔了力道。
窗外,桃花纷扬如雨,有几瓣飘进来,落在他衣袖上,像是不经意间点上的胭脂。
武敦儒和武修文猫着腰藏在回廊拐角,紫藤花垂落的枝蔓在他们头顶织成一道天然屏障。
武修文揪下一串紫藤花,在掌心碾出紫色的汁液:
郭伯母方才跟郭伯伯说的话,哥你可听真切了?
他眼睛亮得惊人,
他们打算借寿宴的由头,让柯镇恶和杨过那小子同桌用膳呢。
武敦儒的指节在廊柱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你当柯公公是这么好糊弄的?你忘了,杨过刚上桃花岛时,他老人家的铁杖离杨过的脑袋就差三寸。
正因如此——
武修文突然凑近,衣襟上的紫藤花香混着阴谋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们该给杨过备份'大礼',让他在柯公公面前好好露回脸。
武敦儒眉头微蹙,身子又往前倾了半分:
说清楚些。
武修文指尖蘸着方才碾出的紫藤花汁,在廊柱上画出一道蜿蜒的路线:
让那小子去取西南角那棵歪脖子桃树下的陈年桃花酿——就说是柯公公平日最爱的。
不过嘛......
那要穿过郭伯母新布的九宫桃花阵!
武敦儒突然瞪大眼睛,
那阵法连我们都......
武修文轻轻吹落掌心的花瓣残骸,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等寿宴开席,那小子还在阵里打转。柯公公见他连寿宴这等要事都怠慢,到时候柯公公的铁杖会替我们敲碎那小子所有讨巧卖乖的机会。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兄长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在紫藤花架投下的斑驳光影里,不约而同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时,武修文忽然瞳孔微缩。
不远处那株桃树的影子不自然地晃了晃,像是有人急退时带起的风。
哥...
他一把攥住武敦儒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那棵树后...
指尖微微发凉,
刚才绝对有人。
武敦儒转头望去,只见满树桃花簌簌,一片绯红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他正要开口,却见弟弟已经箭步上前,靴底碾碎的花汁在石板上洇开一抹艳色。
树后空无一人,唯有被踩断的嫩草渗出汁液,
武修文蹲下身,指腹抚过草叶上未干的露水——那分明是被人衣角扫落的痕迹。
或许是风吧。
武敦儒不以为意。
武修文却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37章
竹杖隐机关
杨过将最后一道面点摆好,拭去额角的汗珠。
灶台余温未散,蒸笼缝隙里溢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恍惚间仿佛看见柯镇恶那双灰白的眼睛,像两把蒙尘的刀,明明已经钝了,却仍能刺得人生疼。
谁能想到,上了桃花岛近一周以来,自己循规蹈矩、勤学苦练,竟连老人家一个正眼都换不来。
杨过心知肚明,柯镇恶这种老顽固,讲道理没用,示弱更没用。他信了一辈子的东西,只有两样:江湖规矩,和郭靖。
前者是铁律,后者是例外。
话说回来,郭靖郭伯伯为了让柯大师父收自己为徒,天天陪在听风崖,好话说尽。
杨过想起昨日黄昏,看见郭靖在崖边给柯镇恶捶背的身影,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哪还有半点
北侠
的威风。
这份情,他不会忘。
不过既然正路走不通...
杨过拈起一块桃花酥,迎着朝阳微蹙剑眉,
那就只能走点偏门了。
他悄悄溜出厨房,避开众人,沿着桃花岛的小径一路走向海边。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色光晕。
他俯身从礁石后的暗隙中取出一根青竹杖,约莫四尺来长,竹节分明。
这根南海紫竹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通体泛着温润的琥珀色光泽,顶端已雕刻出精细的云纹,杖身还留着几处未完工的刻痕。
那是他连续三个夜晚趁着月色偷偷雕琢的成果。
他盘腿坐在被潮水打磨得发亮的礁石上,青衫下摆浸在浅浅的海水中也浑然不觉。
竹杖横放在膝头,在阳光下透出莹润的光。
正午的阳光透过竹叶间隙,在青翠的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海风轻轻摇曳。
杨过从腰间鹿皮鞘中取出那柄贴身携带的刻刀。他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未完成的纹路,刀尖在竹节上小心翼翼地游走,每一刀都精准得仿佛在书写最精妙的武功心法。
远处的海潮声、林间的鸟鸣声、寿宴上的谈笑声,此刻都化作他耳边模糊的背景。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竹杖与刻刀相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喂!杨过!
清脆的嗓音穿透海浪声传来,惊起几只海鸟。杨过手中刻刀一滞,在竹杖上留下一道突兀的划痕。
抬头望去,郭芙正立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她今日着了件鹅黄衫子,发间那支桃木簪子歪斜着,几片花瓣零落在肩头,被海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落入浪花里。
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她轻巧地跃下礁石,绣鞋溅起细碎的水珠。裙裾翻飞间,带着桃花的甜香扑面而来。
杨过手腕一转,竹杖已隐入袖中:
看海。
骗人!我明明看见你在刻东西。
郭芙不依不饶地凑近,发梢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几乎擦过杨过的鼻尖。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两尾灵动的锦鲤,
是给柯公公准备的寿礼对不对?
竹杖终究还是被她瞧见了。
杨过下意识将竹杖往身后藏了藏,却又觉得这动作太过刻意,只得将其横在膝前。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杖身上未完工的云纹,木刺刮过指腹的触感格外清晰:
随手削着玩的。
是吗?
郭芙突然伸手,动作快得像只捕食的翠鸟。杨过还未来得及反应,竹杖已经到了她手中。
她将竹杖举至眼前细看。杖身青碧如玉,纹路似流水行云,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杖头处雕刻着几朵含苞的桃花,花蕊处嵌着细小的铜珠,风一吹便轻轻颤动。
就这?
郭芙鼻尖微皱,随手将竹杖抛还,
不过是根寻常竹杖,也值得你这般藏着掖着?
杨过稳稳接住竹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寻常物件,自然入不得郭大小姐的眼。
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杖身中间位置,指节微微发力,
看好了。
只听
咔嗒
几声轻响,竹杖底部突然展开三根支脚,顶部则形成一个平整的座面,转眼间变成了一张小巧的凳子。
这...
郭芙瞪大眼睛,伸手摸了摸凳面,
你居然能让竹杖变成凳子?
不止如此。
杨过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的光彩,手指在杖首处轻轻一推。随着
唰
的一声,杖顶突然展开八根细竹骨,撑开一层油纸伞面,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下雨时还能当伞用。
郭芙瞪大了眼睛,方才的不屑早已消失无踪。她伸手想摸,又怕碰坏了机关,指尖在半空中犹豫地蜷缩着: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小时候在临安流浪时,为讨生计,和临安的匠人学过木工。
杨过的手指轻抚杖身上的机关,
那会儿常在码头见番邦商船卸货,他们有种'胡床',能折能展,结构精妙得很。后来又在雨天看到卖伞人的机关,就把两种想法合在一处了。
郭芙蹲下身,指尖轻抚过竹凳精巧的榫卯结构:
这机关做得真巧妙!三根支脚收起来时竟严丝合缝。
她忽然瞥见杨过右手虎口处一道细长的伤口,血珠正沿着掌纹缓缓晕开,
你受伤了?
杨过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无妨,试装机关时被竹篾刮了下。
笨手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