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正曦的会面,并没有改变什么。
在陆正曦离开后,谢珵宁走到屏风后面,里面坐着一个人。
陆繁星坐在沙发上,双手环抱着蜷缩起来的双腿。
明明她一滴泪没有流,谢珵宁依旧感觉到她内心痛苦在翻涌。
谢珵宁蹲在陆繁星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说:“繁星,我知道你不知该如何面对你的母亲,你害怕她的心里爱陆观纭多于你,你气陆家的每一个人都默认你的牺牲。
可是有一句话,陆正曦还是说对了,你是阿姨唯一的女儿。
她爱陆观纭,是因为她认为陆观纭是她的女儿,真相揭开,阿姨的痛苦不会比你少。
”陆母又岂能会不自责,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吃了无数的苦,而自己却把造成这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的女儿养在身边。
失去父亲的家庭里,一个母亲单独教养一个孩子长大,付出的艰辛不必言说。
既疼爱单亲家庭的孩子,又怕太多的疼爱会让孩子长成一个骄纵没有能力的人。
在教育孩子上的分寸,就像是在煲中药,火候的大小要随着时间来把握。
而熬出来的中药就像苦涩的结果,只有喝的那个人才会了解。
如此悉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却不是自己的孩子,锥心之痛。
谢珵宁之于谢珵宋也是这样的,所以谢珵宁能体谅到陆母的苦心和不容易。
“错位的人生,对于你来说是一段最痛苦的经历,可是你的生命里真的只有过痛苦吗?想想你的姨妈,想想我,还有霜霜他们。
如果你和陆观纭不曾互换,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爱上你,这是我的自私之言。
”谢珵宁说出埋藏在自己心里的话。
陆繁星的眼泪就这样坠下,被谢珵宁握住的手在抖动。
她的情绪确实很激动,因为太久没有人陪着她回忆过去的事情。
陆繁星把头靠在谢珵宁的肩膀上,不愿自己的泪被谢珵宁看到。
“珵宁,她有那么一丝爱过我吗?如果不爱,当年她为什么在车撞向我的那刻推开了我?”陆繁星哽咽着问他。
最后,陆繁星还是哭了出来。
在她的心灵深处,她曾经那样地爱着那个母亲,可那个母亲却给予她一辈子的心伤。
这些问题,已经没人可以给出答案了。
其实,就连谢珵宁得知所有的真相,都会迷茫那个早已死去的人对陆繁星究竟带着何种心情与感情。
陆繁星该怪造成这一切悲剧的袁敏,可是她心底仍旧对那个所谓的母亲有着深刻的感情。
如今,爱恨两难的境地,她该憎恨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母亲,却又难过一个这样的母亲又给予她活下去的机会。
“我想她是爱过你的,繁星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让人没办法不爱你。
你为她付出的,她又怎么会丝毫感受不到,可是她的心里病了,对你的爱既矛盾又煎熬。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你,如果是我,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我在乎你,保护你只是本能。
”谢珵宁将陆繁星揽在怀里。
在车撞过来的那刻,如果不曾在乎,袁敏一定会有思考的时间,可是袁敏却没有用任何的时间去思考,一把推开了陆繁星。
听完谢珵宁的话,陆繁星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伸出手回抱住谢珵宁,在她这么伤心的时候,她真的太需要一个这样的拥抱了。
此后,谢珵宁再也不曾与陆繁星提起陆家的每一个人,似乎这次的谈心只是一小段插曲。
吃住行走,谢珵宁都可以帮助陆繁星,唯独洗澡这个艰难的事情,他没有立场可以帮她。
他想过让女家政帮她洗澡,可是她完全不接受别人的靠近。
刚开始,陆繁星总是会撞到浴室里的东西,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伤痕。
平常,谢珵宁会扶着她到浴室熟悉一下路线和周围的布局,随着摸索,她渐渐掌握了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
纵然如此,谢珵宁依旧会担忧她在浴室摔倒,但是他很好地把自己的担心藏起来,不让她觉察。
待她洗好澡,总是小心翼翼将她扶回房间。
无数个夜晚,他看到她恬静的模样,都非常难过。
她用最平静的模样待在他的身边,似乎从没有受过伤一样。
他很清楚地明白这只是她在拼命压抑自己内心的一切,不让她自己失控,准确地说是不希望再多一个担心她的人。
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如今的她,一样地只为别人着想,到头来欠自己最多。
对于失明,陆繁星没有太多的惶恐,她变得无欲无求,情绪非常的消极。
为数不多的展颜,都十分难得。
清楚她心里的痛楚,谢珵宁没有强迫她去面对一些必须要面对的事情。
陆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陆繁星了,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前去找谢珵宁,要求见一面陆繁星。
陆母时常走到陆繁星住的房间,里面的一点一滴都是她亲手布置,房子一如既往,她却弄丢了自己心爱的女儿。
这些年,陆母从没有想过,自己养在身边的女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自己的亲女儿却蒙尘在外。
对于陆正曦这个侄儿的知情不报,陆母很是愤恨。
陆正曦曾向陆母郑重道歉,可她没有回应过只言片语。
大概是伤心到了极点,追究别人的过错就变得没意义了。
曾天择看到姐姐如此伤心,也非常自责。
他一直不知道真相,也间接做了陆正曦的“帮凶”。
陆繁星的脸一辈子都不会再变成原来的样子,即使他愿意再次主刀,可是陆繁星也未必还愿意做一次手术。
那张脸会是陆繁星一辈子的心伤,永远无法抹去。
谢珵宁说得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以爱为名伤害陆繁星。
诚然,也许失明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陆繁星不需要时时刻刻面对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
只是,她又要花多少时间再让自己好起来呢?又或者她心底的创伤还会好起来吗?没人可以给一个确定答案。
陆家人都默守陈规,没有上门打扰陆繁星。
曾天择找过谢珵宁,两个人约在公司下的咖啡厅碰面。
一落座,谢珵宁就十分不客气地说:“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我待会要准时陪繁星用午餐。
”“她还好吗?”曾天择没有介意谢珵宁的态度,他确实是最有资格对他们发难的人。
“她好不好,你们不清楚吗?她怎么可能会好?”谢珵宁的火气一下子就被勾起了。
然而,谢珵宁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成年人,很快就将自己心里的火气平息下去。
毕竟,他今天见曾天择,可不是为了生气。
“曾天择,要说胆大妄为,你称第一,我认为已经没人称第二了。
你设局骗过了所有人,以当时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掩盖所有的秘密。
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不知道陆正曦也有参与其中一些环节,但是我始终没有想明白,骨灰是谁的?”失去骨灰的事情是个意外,在这些年里却依然是不能言说的痛苦。
在得知陆繁星还活着后,这件事一直疑团云绕,谢珵宁才有此一问。
聪明人与聪明人的对话都是异常犀利,谢珵宁没有明说的话,曾天择却听明白了,谢珵宁怀疑曾天择用别人的骨灰来冒充陆繁星的骨灰。
丧失亲人之痛,谁都曾有过。
曾天择学医,因着家庭的原因,有一些事情不会做的。
沉默了一会,曾天择才开口:“我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堪,骨灰是我养的一只老猫的,那时它刚好老迈去世。
我没有盗取任何人的骨灰,所以你在医院查不到来源。
”那一日的火化,只不过是“虚晃一枪”。
曾天择早早就等候在火化室里面,那具面无全非的遗体是另一个死者的,火化出来的骨灰他最终交还给原来的家属。
为了不让谢珵宁他们起疑心,只好将自己心爱的老猫的骨灰替代。
在真相揭开后,曾天择时常在想,陆正曦是以什么心情奉命去祭拜所谓“死去的陆繁星”,陆正曦明明知道所有的真相,却一直不动声色。
陆正曦的“无情”远远超于他的想象,让曾天择有时都会不寒而栗。
偶尔,曾天择又会想起陆繁星最初得知自己已被整容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那种绝望无助害怕恐惧的神情,他当时没有一点怜悯,直至如今他才万分后悔自己当初的坚决与冷漠。
雨淅沥沥地落下来,谢珵宁盯着窗外的雨幕有些出神,轻不可及道:“于你而言,只是一个李代桃僵的布局,于繁星的姨妈而言,是一辈子锥心刺骨的痛。
你不会知道,那一天,姨妈被人撞了一下,骨灰盒被打翻了,里面的骨灰被风吹得四散。
十年了,她为此一直郁结于心,终年不见一丝笑容。
”“陆家的每一个人都说是繁星的家人,那其他在乎她的人就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吗?在那暗无天日的幼年时光,是姨妈陪她度过,你理解不了一个养大她的人失去她是什么样子的绝望。
”说完,谢珵宁拎起自己的外套离开了咖啡厅,只余下曾天择看着对面那杯一丝未动香气袅袅的咖啡。
谢珵宁的话犹然在耳,反反复复提醒着曾天择是怎么伤害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