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科家的人,他是了解的。
否则不能在搏杀中生存下来,即使当年马尔科有他的银钮扣也一样。
不到一个月,奇科银行全面接手鹿角教堂的债权,并按流程发出最後通牒。
确实,那个叫雷欧的男人可以根本不问他卖地与否,他可以径直抢走。
看来他也打算这麽做了。
奇科家的人拿走奇科家的东西有什麽不天经地义的?
没有,他酸涩却也并不完全失落,他们现在的家主叫什麽?卢卡.奇科?竟还有这份心,亨利説历年来他购入不少过往翡冷佐家拥有过的产业。
翡冷佐,这个姓氏早已彻底消亡在岁月长河中。
竟还有人对其念念不忘。
「时间只是一条向前奔流的河,」马尔科望向石拱桥之下的月夜洪流,「安哲罗大人,您站在桥上,永远毋需再随波逐流。」时间已与他们无关,从此他们立於红尘苦海之外。
没人能夺走这一切,除了yan光与烈焰。
「我们站在桥上。」安哲罗开口,既已背弃神,从此便是「他们」了,还有什麽不敢的?
他笑了,仍然距他半尺,即便两人皆已由si向生,并完全交织在一起,他回答时依旧微微恭敬地躬下高大英武的身躯,习惯了。
「是,大人,我们一起站在桥上。」
「xxx那个雷欧.奇科不是好对付的啊,」亨利.吉安诺拿着满手银行催缴通知爆了一句脏。
「我看他就是打算明抢了,要我说,我还是回家劝爷爷把酒庄的经营权卖给奇科家吧,至少雷欧.奇科的心情能好一点?说不定就高抬贵手,大家再谈一谈?反正奥b奇和奇科家一定要得罪一个,现在看来得罪法b欧那家伙可能稍微好一点。」
「唉唷,我的神父大人,洛林教授,快醒醒,这是发呆的时候吗?」
一回头,那人望着窗外根本神游太虚。
有没有在听?
他在佛罗l斯大学读ba的课,课都在晚上,下了课顺便过来接安哲罗回鹿角教堂,安哲罗不会开车,也不能说不会,总会把车开进g0u里而已,他爷爷耳提面命他做洛林神父的司机,绝对要把他安全接送回教堂。
其实把地卖给奇科家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债务免除,还无偿租借一百年,一切维持现状,这样的条件太优渥了,他不懂为何安哲罗一口回绝,将人往si里得罪,听说当天气氛很僵。
「我先找卡洛谈谈,就是雷欧.奇科那律师,那家伙感觉人还不错,笑面狼总b恶狮王好一点。」
「有了酒庄经营权,他也不会放手教堂和酒庄的地。」
甚至,他也可以更狠一点,拿走教堂与酒庄的地,然後不继续租借给他们,吉安诺酒庄就算将经营权出售给奥b奇,但连地都没了,数世纪以来赖以为根本的葡萄园不再属於他们,釜底ch0u了薪,还谈何经营?
如此一来,也连带让奥b奇家这场收购案血本无归。
如果是雷欧.奇科,会这样做吧?
「玩这麽绝?」亨利瞪大眼「g嘛这样?什麽仇什麽怨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安哲罗知道,有一种直觉。
一开始的优渥提议是老卢卡.奇科的方式,一旦拒绝,让他们吃罚酒则是雷欧.奇科的风格,表示他已经在奇科家独当一面了吧,不必再按照卢卡.奇科的意志做事。
听说他是收养的。
养父对他还算不错的吧?
「洛林神父!我的祖宗耶!」亨利见他又走神,真是皇帝不急急si太监。
酒庄也罢,反正爷爷早就要退休,当然葡萄园被拿走谁都不会高兴,这是吉安诺家数百年来的根,不过他还年轻能出去闯,重新开始并不是真的那麽痛苦,但鹿角教堂不同。
若爷爷知道洛林神父被赶走,估计能当场气si过去。
为什麽还要守着这座教堂?产权不过一个虚名,当初叫他原地等待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他甚至都不葬在鹿角教堂的墓地,是不是怕後人惊扰他?久了,连奇科家的後人都遗忘了名下还有这座教堂。
没有答案。
这座教堂有他的生与si,有马尔科的承诺,五百年好像只在一场沈睡之前,还只是昨天。
「我会找雷欧,奇科谈谈。」
就给他吧,还给奇科家,不过是一块地,又有什麽关系呢?只要不为难了吉安诺家。
他又露出了那种神se,亨利敏锐觉察。
他并不自觉,不知道那是一种一下远离所有喜怒哀乐的神se,苍白的,si寂的,好像他是一座即将风化倾颓的脆弱建筑,崩塌在即却不自知。
「交给我吧。」亨利説,安哲罗根本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何况面对的还是奇科家族那种商界打滚的。
心底叹一口气,一层窗户纸,他不能t0ng破,他想爷爷多半也有些猜测,但不能说。
吉安诺家一道家训,「子孙世代守护鹿角教堂」。
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到何时终止。
直到三十年前某一个夜里,破败的鹿角教堂里透出一点烛光。
那时他还没出生,爷爷焦灼了数日没敢睡,亮起光後一直没人出来,教堂有人,爷爷却不敢打扰,没多久附近农场开始断断续续传出新闻,专门供应佛罗l斯城作为r0u食与皮件加工的大白牛离奇si亡。
後来又没事了。
接下来,教堂有很多年没再透出丝毫光。
直到八年前,教堂的沉重木门终於开启,走出来一位非常年轻的神父,他说他叫安哲罗.洛林,然後爷爷直接把吉安诺酒庄以及周围土地的产权捐给了教堂。
亨利的父母早已亡故,若听闻此事,大概能给惊活过来,他当时也不能理解爷爷是老来疯癫还是怎麽回事,竟说信了一辈子上帝,也没给教会捐过些什麽,就捐了,还能节税。
这洛林神父莫不是什麽蛊惑人心的魔鬼不成?
他愤愤地在某一夜敲开了鹿角教堂的门,一见那人,却差点给吓倒在地,惊涛骇浪,若有所悟。
「吉安诺子孙世代守护鹿角教堂」,不,这不是祖训,祖训是「吉安诺子孙,世代守护鹿角教堂里的人,不可惊扰。」
他爷爷懂了,他也懂了。
自小爷爷总带他去城里的乌非兹美术馆,他们不挤米开朗基罗,不挤达芬奇,不挤波提切利,总在地下室一处冷门展厅驻足,此间游客稀少,却也是文艺复兴时期的jg品,其中一幅画是某代托斯卡纳大公第三子,一身笔墨难描的绦se丝绒华袍,若不是曾被任命为教皇国最年轻红衣主教,恐怕会彻底淹没在历史洪流中。
安哲罗.翡冷佐。
与那鹿角教堂走出来的安哲罗.洛林神父九成九相像,眉目锦簇,俊美若仙。
同一时代,吉安诺酒庄创立,靠的是奇科家的先祖马尔科.拉波塔.奇科的帮助。
是,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
只不过混熟了之後,亨利发现这位来历神秘的洛林神父现代基本生存技能堪忧,近三年才被他强迫地接受了智慧型手机。
安哲罗摇摇头,轻轻笑了,无yu,则刚,学习中文的时候他记住了这个成语,是了,当你拥有无尽的时间,你可学习很多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地学习,与整个世界疏离,品嚐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深邃孤寂。
无yu无求,便无坚不摧。
他没有yu,也没有求,只有无尽的凄清岁月铺展在眼前,他也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再次寻一个像鹿角教堂的洞x躲藏,做永世的异乡鬼,家乡早已被昼夜奔流的阿尔诺河冲出五百年之遥,他孤身一人在桥上。
再没有什麽好恋栈,也许是时候离开这座教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