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还在定时打扫，冰箱里没有能够充饥的食物，许希明拎着剩下的半盒饺子打开家门，门口堆着几个收拾整齐的包裹。
她忽然觉得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是这些行李，被整齐排列在他世界的边缘，随时可以抽身。
餐盒上许希明贴了一张便利贴，她想要尽可能地把生活当中的一切和爱人分享，哪怕道路不同。
她们从前是可以谈天说地的，而非现在这样近乎同床异梦，一切的美好都像是一个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只要她再靠近一点，伸手触碰就会破碎。
不破不立，这样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爱人的状态也一百二十分的不对劲，许希明短暂的从工作当中抽离，详尽的思考当下的关系。
“老板，一碗炸酱面，不加葱香菜。
”许希明从楼上下来在北京城里转悠，终于找到那家面馆，这个时间人不算太多，老板上菜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她，那时候她和赵政南周末兼职结束就来这吃一顿“大餐”，算是给自己辛苦一周的奖励。
店面已经翻新，自从赵政南离开北京之后，许希明再也没有往这条街来过，上次吃面时，赵政南蜻蜓点水吃两口清汤面拒绝她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7年，世界早已焕然一新，那些走过的街道，去过的店面也都有了新的发展，只有他们还困在原地。
赵政南，我们是相爱的，可为什么又这样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呢？许希明像是一头被蒙蔽双眼的困兽，在感情的世界里举步维艰，退一步舍不得，进一步猜不透。
天暗暗的，面咸咸的，许希明吃了两口就感觉吃不下。
雨水顺着车窗一点点流下，霓虹灯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车开到楼下，许希明忽然觉得很无力，不想上楼，不想见面，这段感情里疲惫的不只是她。
上周末她加班回赵政南那个出租屋的时候，没有给他发信息，回来的时候从小路绕回家，他不在屋子里。
卧室的床贴着窗户，她坐在窗户边看见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昏黄的路灯下还有小飞虫的影子，烟雾缭绕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希明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清晰地听见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一秒，两秒，三秒，还是没有听见他换鞋的声音，屋子里面没开灯，他或许已经看见了许希明的鞋子，在她飞奔出去的同时，开门声一同响起。
“回来啦。
”许希明扑了个空，人已经站在门外，一墙之隔，两个人都在叹息。
许希明把门打开，把人拉进屋子，攥着他冰凉的手，她看清他眼底的落寞，再了解不过他的情绪却又无可奈何，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隔着初夏薄薄的衣料，她听见那颗心沉重的喘息。
“烟味儿大，我去洗个澡。
”赵政南摸了摸许希明的后脑勺，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她的头发，哑着嗓子把人从自己的怀里试图拉开，许希明眼睛发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烟味儿呛得睁不开眼。
“好啦，怎么啦？”“我看看什么事儿给我们许总难受成这样？怎么？这两天忙得没时间跟哥谈情说爱就这么委屈？”赵政南抱着许希明把人拉进了卧室，笑着站在床边，许希明环着赵政南的腰听着他说出这些调侃的情话，心里更是心疼。
他抽烟这个习惯不是一两天了，许希明一直没管就是因为他总是闷着自己的情绪，什么都靠自己硬抗，他吃了太多太多苦，所以在她能完全被他依靠之前，她不愿意剥夺他最后的一点放肆。
但是这次复合之后，许希明明显发现他比以前抽烟的频率高了很多。
许希明还是没有放开，只是把头从他怀里抽出来，捧着他的脸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赵政南，作为任何一个角色，你都不需要是完美的，在我面前更是没必要，我爱你就代表我爱你的每一面，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你不需要时刻调动出你最好的状态，我愿意和你一起探索世界的未知，我也愿意停下来和你一起检查你的伤口，而不是让你忍着痛和我一路狂奔，最后在你觉得跟不上的时候把我推开。
”许希明顿了顿，看着赵政南迷茫的眼神，把手从他腰间抽出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反复摩挲：“这样痛的不只是你，还有我，我被你推开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知道的时候我也很心疼你，所以不管出现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你愿意，相信我吗？”赵政南沉默良久，纯黑的眸子里映出许希明的倒影，轻轻点了点头，附身在许希明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笑意越来越浓。
静谧的夏夜，两个人紧紧相贴，许希明清楚的听见赵政南的心跳，以及他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知道你爱我，我也会一直一直爱你，直到我不在这个世界，我的灵魂也要保佑你。
”“宝贝儿，谢谢你爱我。
”“有你爱哥，什么事儿都不算事儿，放心吧，哥没事儿。
”你不需要完美，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我就已经爱上你了，我会一直爱你，直到你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直到你不再健硕挺拔，直到你生命垂危气若游丝，我仍愿与你约定下一个百年，告诉你我这一生从未后悔与你相爱。
肉麻的话被哽在喉咙里，两个人相拥而眠却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雨越下越大，许希明坐在车里仍然没有等到赵政南的信息，回到楼上屋子里依旧是空荡荡的冷清，硕大的雨滴砸在落地窗上，东三环的车水马龙交织在霓虹灯里，许希明瘫坐在沙发上，时针一点点滑向右半圈。
一点，两点，三点，四点雨声渐渐停息，清晨的薄雾里折射出一点不明显的彩虹，彻夜的寒冷彻底耗尽了许希明最后的耐心。
一夜未眠犹如抽丝剥茧拉下感情最后的遮羞布，许希明揣着满腹心事回到办公室，阳光直直地射进办公室的中分线，对面的沙发上曾经睡着还没有和好的爱人，重逢的那个夜，泪水曾给身体烫得浑身发麻，到如今反倒没有那种炽热。
她不是生气他不回来，而是生气自己被排斥在了他的世界之外，只看得见他想展示的一面，刻意隐藏的东西她完全无从得知，与其说是闹别扭，倒不如说是无力感和对自己的怨恨。
早上去接李悟，在医院门口遇见了蓬头垢面的赵政南，两个人一起给李悟送回了学校。
车里没有播放电台或是音乐，赵政南仔细打量许希明的脸色，主动解释自己没回家的愿意，许希明只是轻声答应。
她现在心里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她也说不清。
赵政南并没有骗她，昨晚回家路上就那么凑巧在路边遇见了一场车祸，小型面包车里的几个伤员都症状不清，急救车堵在晚高峰的隧道里，赵政南在路边站了两分钟，察觉到病人的情况紧急，再也没办法坐视不管。
从人群里穿过去的一瞬间，脑子里也有很多顾虑，但是人命关天，他是在做不出再多的考虑。
跪在路边一会止血，一会做心肺复苏，究竟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几个人他心里也没数，总之到最后救护车赶来询问情况的时候，他就那样稀里糊涂被拉上了救护车，专业简练的汇报了患者状况。
一直到今早，几个人都报了平安，赵政南在家属跑来答谢之前才从医院出来。
“那你还今天上班吗？”许希明没头没尾的问这么一句，一方面是心疼他累了一夜，另一方面是她根本不知道赵政南这么多天所谓的交换学习到底在哪个医院，下班之后也没看见过他研究什么学术问题，电话也没见他接一个。
一切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伪装，日子过得如同潺潺流水，如果她选择看不见，那赵政南就会永远扮演一个完美爱人的角色，知冷知热，贴心陪伴，把一切打点妥当，再把一切自己的事情藏起来，销进一根又一根的烟蒂。
可是她做不到，怎么能爱一个人又甘心看着他在泥潭里苦苦挣扎呢？上午抽奖的活动结束之后，林欢递上来一个档案袋，许希明很清楚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就是他藏得很深的东西。
可到了现在，她却没有拆开的勇气，太多种未知的可能摆在面前，刚刚建立起来的乌托邦尽管不够牢固却还有让她盲目爱下去的机会，可是档案袋拆开，外界的因素掺杂，她也不敢笃定自己还有装瞎的本事。
“姐，你不打开看看？”“会议照常。
”许希明避开了林欢的问题，就像逃避了这个她期待已久的档案袋里的信息。
下午两点许希明换好衣服在球场整装待发，以前刚上班还没创业的时候，那个领导常常说她年轻气盛打球太过暴力，那时候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觉得这个上司事儿太多，变着法的挑她毛病。
现在想想那时候打的球简直算得上是丢人，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就像那时候的自己，现在的球技早已经不知道升了几个档次，但是今天的球却总像是年少时的莽撞。
“许总今天有心事啊？”“杨总，您快别取笑我了，好久不打生疏了。
”许希明笑容堆了一脸，杨冬青也没拆穿，倒讲起高尔夫的历史来，几个年轻的后生在大太阳底下追着一颗颗小球走，杨一舟吊儿郎当混在其中，趁机总要在许希明旁边打听几句迟丽的现状。
“希明，晚上你没事吧，我们要吃个饭，你要不一起？”许希明感觉心脏砰砰乱跳，今天在场的人看着都是杨冬青的后辈，但是放到商海里面，个个都是她够不着的老狐狸，许希明笑着点头应下前辈递到手上的橄榄枝。
【我晚上有应酬，不用来接我了。
】【好，注意安全。
】休息间隙杨冬青看见许希明手上的戒指，笑着调侃：“上次看好像戴的不是这只手呀，好事将近了许总？”许希明尴尬的搓了搓手，这样比专业不知道简单多少倍的问题，如果是分手之前，她可以毫不犹豫甚至自豪地伸出手，说是男朋友送的，说她们一定会结婚，一定会在北京安定下来。
如果是二十几岁，她一定会笑得一脸天真，满心欢喜地憧憬未来，绝不会是现在的表情，她想起桌面上还没拆开的文件袋，想起这些天相顾无言的微笑，只是笑着躲闪：“男朋友送的，带着玩，还没稳定呢。
”“之前没听你说过呀，哪里的人才啊，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许希明笑着含糊过去：“老家的人，医生。
”场面话囫囵个推来推去，许希明疲于应付，最后总算是提到了正题。
“希明啊，一舟他年纪小，从小是我和保姆带大的，所以就很任性，想一出是一出，他呢，没什么坏心眼，重感情。
”许希明不知道杨冬青到底要说什么，再多的欣赏也没办法比拟母子情谊，对她来说再大的利益诱惑也不能做出伤害迟丽的事情，她在心底早就暗下决心。
“我听景怀说他在追你朋友？”她这一刻心中的不满倾泻而出，果然人在走到高位后就要忘本，自己掌握钱权之后就自然而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曾经心里的那些敬佩和感谢在这一刻交织着希望的落空，像是还没成熟的橙子，带着反胃的苦涩。
杨冬青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年轻人嘛，感情这些东西我本来不想过多参与，但是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想退了。
”突变的话锋让许希明束手无策，心里边百转千回的念头堵在一起，脸上的笑意都显得微妙起来，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
“我不是那种老封建，自由恋爱才是感情最好的保鲜剂，这点我和你一样。
”杨冬青看着小姑娘脸色一阵一变，笑着舒了一口气，许希明不知道她从哪里东拼西凑出她和赵政南完整的故事，只记得那天北京的天气很好，难得的能看得见星星，杨冬青卸下那些周身的盔甲，露出一个“为其谋之甚远”的母亲形象。
商海浮沉多年的船长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弱点展现给别人，但这一刻作为一个敬重的前辈，作为一个和母亲一样年纪的女性，和李云意一样多次提拔自己的人，她愿意放下那么一丁点的防备，相信她所言并无虚假。
“我想让他早点安定下来，所以如果有机会，你有这个能力，能不能让他们俩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说出口的话让杨冬青和许希明同时松了一口气，那天饭局上杨冬青力捧许希明，大张旗鼓地夸赞这个后起之秀。
这些话里到底有几分出于她的欣赏，有多少是为了让她帮忙维系杨一舟的感情，许希明不得而知，也闭上眼不愿意去想。
人有时候再多的谄媚都不如自身的强大，许希明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三环的繁华在眼前闪过。
加班，应酬，加班，应酬，工作填满了她近十年的人生，在包罗万象的北京城，她除了偶尔读书，已经不记得还有什么爱好，闲下来甚至不知道去做什么。
对话结束的时刻，她依然没有做出承诺。
机会很重要，但是有些人在生命里的位置要远超于上位者施舍的捷径。
至于杨冬青心里作何感想，她没空纠结，家里还有个人的心，等着她细细剖开再解读。
爱情的酸甜苦辣，只有当事人能尝出滋味，剩下的人再怎么掺和，也没办法左右结局。
客观理性权衡利弊从来都不是感情的必需品，唯有两颗恩古不变的真心才能扶持到老。
杨一舟的路要自己抉择，她和赵政南的故事，也要一起探索。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