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明想着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是不是真的相爱，这个她曾经无比笃定的答案到现在也被一纸文件印证成笑话。
她总是习惯用摆在桌面上的实情证明生意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可现在这个习惯却成为她们关系最后的判词，她总刻意避免自己想起相处起来的点点滴滴，好像这样就可以避免算出不爱的结果。
说实话这一刻，她有点后悔自己打开了这个文件袋。
七年的时光足够一个人被俗世打磨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和她同床共枕，相拥而眠的，究竟是人是鬼。
她觉得自己满心欢喜也好，处心积虑也罢，一切都像是一场自我催眠，她爱的究竟是七年前的人，还是现在的他，林欢走出了办公室，她觉得自己此刻该歇斯底里才对，该痛骂他不知廉耻，该后悔没有早一点听迟丽的话，可是人就是人，没有固定的运行程序，不会永远理智，也不会按部就班。
这一刻她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天气，觉得自己蠢极了。
因为刚刚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没有恨，她在想那他来北京到底是在干嘛，她在想他这些天这些约会花的钱到底源自哪里，她想他学得那样好又前途无量的人，怎么连工作都搞丢了。
当她心心念念的真相水落石出浮出水面时，她却只关心爱人过得怎么样。
没有责备也没有怨恨，她平和得像是听了一篇故事，只想找个机会好好地问一问：“亲爱的，你好不好？”理性的观念和证词总是无法拦住心中的悸动，量化的数字总是无法解释她们之间的羁绊，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感情里却没有常胜将军，她在恐惧也在退缩。
如果到头来真的是一场空欢喜，她宁愿这个人从分开的时候就像是人间蒸发
，再也不出现。
她舍不得他去死，那就消失在自己眼前，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纠结痛苦又难以自拔。
但只要他能编出来任何一个不离谱的理由，许希明就愿意拥抱他，当作无事发生，把这场相爱的戏码演到两败俱伤的那一天。
她在一个复杂的年纪无意识地追求一份献祭似的感情，要求一个人在亲密关系当中没有隐瞒，全身心投入，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无疑是一种奢求。
她一直拥有这样的亲情和友情，却在爱情里反复跳脱，22岁的赵政南做得到，她就以为他一辈子做得到，却因为太过沉浸，忘记了近则不恭的道理。
或许现在的彼此，真的撑到了强弩之末，那把从未被她注意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在这段关系里坠落。
这样的情绪并没有影响下午的工作，到了下班时间许希明在办公室里加班，临近十一点，屏幕上依然没有新的消息，许希明拖着不肯走，整层只有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也说不清是真的有这么多工作没做完还是自己不想回家。
时针指向十二点，许希明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依然没有想好怎么面对。
屋子里灯光昏暗，应该是赵政南特意给她留的，许希明把包挂在门口，坐在那换鞋，卧室里的人始终没有反应。
那一句我回来啦像是毒药一样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明明她才是受欺骗的那个人，却还要在他面前装出好脾气的样子，还要想着好声好气的商量。
一直以来擅长的循循善诱、冷静理智以及在车上做好的心理建设，都在迈入幽暗房间的那一刻都化为乌有。
许希明愤愤地把摆好的鞋子又踢开，光着脚迈进卧室，一腔怒火又泄了劲儿。
赵政南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蜷成一团，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突出整个人的身形，赵政南搬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家里的厚被子早就被阿姨不知道收到了哪个角落。
许希明往前迈了两步坐到床边，冰凉的手放在赵政南的头上，看着他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色发白，许希明忽然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瘦削的脸颊在被她碰到的一瞬间忽地冷颤，无意识的呢喃着许希明听不清的话。
床头是一堆零零散散的药片，许希明靠在床边，把人揽进怀里，给他量体温的几分钟里，她就那样靠着望向窗外。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一个消息都没发就证明一直反复低烧，也证明他确实没去上班，硬生生挨到晚上烧得不省人事，许希明把头靠在床头，冷笑了一声，瞒成这样，两个人还有什么劲呢？许希明闭上眼睛，如果感情是一张银行卡，那还有多久够他挥霍呢？拉上窗帘，找出厚重的被子盖在赵政南身上，起身的瞬间，又被他攥紧手腕：“别，别走。
”许希明附身在他额头上蹭了蹭，然后把手推开，轻声细语地解释：“我不走，我去给你烧点热水喝，你发烧了，要出汗。
”许希明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拎着毛巾进屋的时候，赵政南已经睁开眼睛，裹在厚被里鼻尖已经出了汗，看着她过来的时候嘴唇蠕动了一下，看着她沉重的脸色，还是没有出声，等把毛巾搭在他额头，她才缓缓开口“想说什么？”“对不起啊，我定了闹钟的，但是好像没听见，忘记给你发信息了，等很久吧。
”或许是因为一天都没有说过话，赵政南的嗓子里像是有台老旧的留声机，喑哑得不成曲调，眼睛里面红血丝层层叠叠得包裹着瞳仁，眼角都烧得发红，许希明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痛了一下。
在这段关系里小心翼翼的不仅是她自己，她突然在一瞬间懂了当时赵政南出走的底气，你真的爱一个人，怎么舍得他忧心忡忡畏首畏尾，你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连撒娇吃醋的样子都没有。
一厢情愿这个词在许希明的心里犹如一把短剑，撕破那些良辰美景的表面，她不去想戴在右手食指的戒指，不去想他刻意隐瞒的工作，不去想他接二连三的逃避，本以为骗过了自己什么都好说，可是他病倒了。
六月的天气里发起高烧，自己在家里抗了一天她连音讯都不曾知道，究竟是和她在一起劳心劳神，还是别的什么，她都无暇顾及。
十四年的感情就像是一杯醇香美酒，再怎么好也会因为保存不当而挥发在空气里，消失殆尽无影无踪，她再怎么握紧都没有任何意义。
“没事儿，怎么发烧了都不和我讲，自己一个人多危险。
”赵政南还想开口接什么，门铃的声音响起，许希明接过了餐食，端来床边，顺便把刚刚的毛巾过一遍热水。
小米粥，鸡蛋羹。
她记得以前发烧的时候赵政南就经常给她做这两样，把人揽在怀里，一口一口地喂给她。
许希明把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用上嘴唇试了试温度，递到了赵政南的嘴边，赵政南老觉得今天的许希明情绪不对，脑子里糨糊似的根本想不出其中的原因。
“我自己来吧”许希明直愣愣地盯着眼前人，其实特别想问问他把自己当什么，如果什么都觉得麻烦她的话，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呢？哄她开心？觉得她好玩？明明再苦再累的时候他都把她照顾得好好的，怎么现在什么都好起来了，他在她身边就这样不开心？赵政南当然看得出脸色，悻悻地把手放回被子里，笑眯眯的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心虚地抿了抿嘴唇，然后张开嘴喝了一口温热的粥。
他想起上大学的时候陈书禹总说他怕老婆，可是他时常在想，爱一个人怎么舍得她为你担心，为你难过呢？爱一个人就应该让她做云端上的人，不要落到俗世的泥潭里，那些肮脏的污秽的烂泥一样的人生都与她无关。
“慢点喝，我又不着急。
”许希明看着赵政南喉结滚动时总是微微皱眉——他忍痛时惯有的表情，许希明伸手在他耳垂上摸了摸，眼神却始终没离开他的脸，好像要用这一夜，把他牢牢地记住。
“是不是嗓子很疼啊。
”“很累吧。
”许希明疲惫的神情里露出怜爱，赵政南笑着歪过头示意她把手放上去，许希明起身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也不是泄愤，总觉得爱过一场，也要留下点痕迹，哪怕一个牙印或许一个月都留不住。
“宝贝儿，我喝不下了。
”两个碗里的东西都剩了大半，赵政南觉得发烧烧得嘴巴发苦，要不是许希明担心的样子，这点东西他都不想吃。
许希明跑去厨房的冰箱里翻出一颗椰子味的糖，撕开包装，椰子的奶香融进口鼻，又光着脚跑回卧室，俯身渡给赵政南，唇齿间充斥着椰子的味道，许希明冰凉的手指勾在他的脖子上，冰得他打了个冷颤。
这个吻绵长又热烈，许希明的舌头随着糖果在赵政南的嘴里横冲直撞，决定是她做的，可她就是不甘心，那些付诸东流的爱恨情仇在岁月的长河里无法被一笔带过，不可量化的感情像是一个无底洞，吸引着她甘愿做一个痴心的赌徒。
“嘴里还苦吗？”糖果是个很老的牌子，上高中的时候赵政南赚了钱总要给她妹妹买一些。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桌子里也会有十块左右这样的糖，有一次小姑娘过来找他要糖吃还被她发现了，赵政南红着脸挠头，说她再吃那么多糖牙要坏掉，后来才知道，她的那份都是给妹妹的糖里分出来的23。
十四年足够见证一个行业的兴衰，他们的爱情本以为是一场未竣工的工程，但当她都疲惫地重复迈入这条相同的河流，她才惊醒，或许楼房早已成了烂尾楼，只有她还沉浸在梦里不愿意醒来。
许希明把东西都收拾好去洗漱，隔着一层玻璃门，赵政南躺在床上呼气时透露着浓重的鼻音，许希明对着镜子长久的伫立，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极为陌生。
这段时间早就被赵政南养胖了好几斤，脸颊处也长出了软肉，只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就可以一直享受在这片靠赵政南撑起来的乌托邦里。
可是爱不应该这样，爱应该让人变得勇敢，让人变得鲜活，而不是苦苦挣扎的生命的边缘还要选择隐瞒。
许希明回到床上的时候赵政南已经睡着，但还是在碰到她的一瞬间把人揽在怀里，发烧的缘故赵政南身上微微发烫，但是她的手还是被人抓着放在了腰间，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像是刻进骨子里的记忆，病中意识不清也难以忘怀。
月光流水一样洒进屋子，许希明眼含热泪，手指在他脸上游走，离别的倒计时已经在心里响起，她依依不舍地放手，企图用一样笨拙的方式换来爱人的自由，却也陷入同样的逻辑悖论里。
离开你，我怎么能过得好呢？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赵政南已经跑进厨房把锅铲挥得作响，看见许希明的时候还主动过来贴着脸亲了一口，许希明差一点眼泪就掉出来，那一刻心里软得不成样子，只想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他不需要刻意隐瞒，她也不需要步步紧逼，那些蛛丝马迹就消失在世界的角落，不要被她找到。
许希明抬起头搂住赵政南的脖子，闭上眼睛缱绻又漫长，没有暴风雨似的猛烈，像是江南飘起的烟雨，许希明情到深处滑落眼泪，赵政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拎着包跑了出去。
赵政南，如果我们能停留在世界的角落，如果命运能对你多一些垂怜，一切都不至于如此，爱是放手，没有我的话，希望你过得好。
“赵政南，我们分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