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枝枝,你一切可?好??阿娘这几个月见到外祖父,还有表兄妹们,大?家?都对我很好?,也很高兴我去寻亲,枝枝不?必担心。”
“外祖父虽然年迈,身体却康健,他把母亲的产业交到我手?里,希望我往后过得更自在一些。有外祖家?的帮衬,阿娘开了不?少铺子、酒楼,所以枝枝不?必担忧钱财的事,如有需要,你就给阿娘送信。你是我的女儿,我怎忍心不?管你呢?”
“阿娘很记挂枝枝,也不?知北地严寒,你这么?怕冷畏寒,有没有吃到苦头。改日我给你送去一些皮料子,你好?好?制几身冬衣,不?要冻着了。”
盛氏给纪兰芷写的信,足有厚厚十页。
母亲还是那个关心女儿的妇人?,她?告诉纪兰芷,她?走南闯北做生意,去了很多?地方。
她?第一次看到江上挂灯、舞狮的大?船舫;第一次看到壮阔的云中?飞瀑;她?还为了隔天起床能第一时间看到红透半座山的枫叶,夜里留宿山中?;盛氏想取最新鲜的雪水来沏一壶好?茶,她?也会熬夜不?睡,只等着朝露沾衣的时候,外出采雪……
这么?多?年,盛氏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快乐,她?很知足,她?也希望纪兰芷无忧无虑,一直幸福。
纪兰芷把信收好?。
在看到母亲祝福的一瞬间,纪兰芷的脑海中?,窜过谢蔺的脸。
二哥温柔体贴,待她?亲厚。
纪兰芷勾唇,她?用哭湿了的脸颊,贴了贴信封,对盛氏说。
“阿娘,我也活得很快乐。”
-
谢蔺看到纪兰芷和家?人?们聊得其乐融融,他没有进去扫兴。
除了对待纪兰芷,谢蔺偶有柔情,对于外人?来说,他不?苟言笑?,太过冷漠。
有谢蔺在旁边,纪家?人?谈天会不?自在。
谢蔺拍去肩上的碎雪,来到书房。
没一会儿,满脸霜雪的以观窜进房中?。
他放下手?中?紧握的长剑,单膝跪地,叩见谢蔺。
“主子,我回来了。”
谢蔺知道以观是去见谁。
早年,谢蔺救下以观的时候,便有附近村的村民告诫过谢蔺,不?要发善心救下以观,他能通兽语,是天降灾厄,这一场饥荒天灾就是他带来的。
村民们避以观,如避蛇蝎。
可?谢蔺却知,以观擅兽语,浑身筋骨合适习武,不?过是因为他乃胡汉结合生下的混血孩子。以观的父亲是外域胡人?,母亲是蛮敌入侵时虏获的汉女。
汉女不?愿在外域生活,即便她?独得部落贵族的宠爱,她?也执意要带着孩子,逃回故国。
最终,以观的母亲死了,他无依无靠,成?为隐居山里的流民。
是谢蔺救下以观,为他命名?,教他傍身的武艺与学识,允许无家?可?归的以观,留在他的身边。
以观认死理,他愿意追随谢蔺,只求报答恩情。
谢蔺:“他们又来找你了?”
以观:“是。”
以观的生父膝下无子,唯有早年宠幸的汉女奴隶生下过一个儿子,父亲一心想将以观寻回部落,但惨遭儿子多?次拒绝。
以观抿唇:“我不?想回去,我想当汉人?。”
谢蔺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看了一眼如今已经长大?的少年人?,想到即将来临的汹涌风雨。
“以观,我要托付你一件事。”
以观抬头,不?解地望向主子,他问?:“何事?”
“此事至关重要,你务必替我办到。”谢蔺目光坚定,声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以观不?由凛然,他低头:“以观不?会辜负主子期望,您请吩咐。”
谢蔺知他性子孤僻,一贯寡言少语,但他知恩图报,对于谢蔺,他有求必应,从不?推脱。
以观是谢蔺最后一张底牌。
他道:“无论什么?情况,请你一定替我护好?王妃与如琢。便是我死,你也不?必来救,只需护住他们母子的性命。”
以观错愕地抬头:“我……”
谢蔺嗓音淡淡:“以观,听命。”
以观皱眉,有点不?甘,但也只能道:“是,以观领命。”
谢蔺放下心。
他站起身,拉开书房闭合的门板,走回前院。
以观转身,望向走远的谢蔺。
主子走了,他没有留给以观拒绝此事的余地。
以观只能看到谢蔺缓慢地,一步步踏进风雪中?。
男人?踽踽独行,背影孤冷。
谢蔺满身都是雪,他却不?觉寒冷,只是心里想着纪兰芷,慢慢往前厅走去。
谢蔺以身承雪,他无动于衷,像是要融进那一片不?近人?情的悲怆白暮里。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最近几日,
谢蔺忙得脚不沾地,许久没有回王府。
他?不是忙着操练军士,筹备粮草与军械,
就是招募兵马,刺探敌情。可西域一片风平浪静,
没有爆发战役的迹象,
莫说孙白良,便是从小与胡人打交道的高承也?说,
这样的寒冬腊月,对于北狄人来说,也?是严酷的考验,
他?们不会轻易出兵攻城,
否则双方都将损失惨重。
谢蔺默默听了,手下的事却没停。
快到年关,纪兰芷想?准备点年货。询问谢蔺关于门口挂灯笼的样式,她连二哥的人都找不到。
纪兰芷有点气?闷,
可看到谢蔺忙碌一夜归家时,下颌浮起一层浅浅的青色胡茬,
肩背看着都清癯憔悴,
连腰上玉带都松了一寸,
心?里又有几分怜惜。
纪兰芷一边给谢蔺盛满枸杞鸡汤,一边佯装生气?地抱怨他?。
“事事都要二哥亲力亲为,
你就任由那些军所副将尸位素餐,专门吃干饭吗?为了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自己吃了大苦。如此劳心?焦思,
也?不怕往后生病短寿!”
她原本是想?说重话吓一吓谢蔺,可是不吉利的话脱口而出,
又急忙“呸呸呸”几声。
纪兰芷还是舍不得诅咒二哥。
谢蔺看了小妻子一眼,目光柔和,他?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不去军所。”
听到这话,纪兰芷脸上带笑:“这还差不多?。”
只是,纪兰芷没想?到,二哥说的留家,也?还是在办公,外?出做一些其?他?的事。
谢蔺知道今年风雪太大,地方百姓定是缺衣少粮,陋屋坍塌。
谢蔺召集了一部分军将,带他?们下乡帮百姓盖屋,送一些世?家豪门特意响应官府的号召后,拿来的旧衣、麻布被褥、粮食,以及药材。
县令许松闵早知谢蔺要来,他?早早带领皂役搭建好了饼棚、粥棚,茅棚遮风挡雨,如此便能?护住风雪,不让寒风吹凉食物。
众人一起帮忙盛粥、烤饼,把一样样热腾腾的吃食,分发给贫户庶人。
许是知道谢蔺怀有仁爱之心?,不会遗漏下任何一名百姓。即便穷人家的孩子饿得饥肠辘辘,也?乖乖排队,听官吏吩咐,没有相互推搡、挤攘。
纪兰芷看着他?们身上单薄的衣裳,手指生出的冻疮,每个人都饿得瘦骨嶙峋。纪兰芷虽于心?不忍,但也?知道,州府的金库空虚,谢蔺已经使了很多?法?子,从门阀豪族那里捞钱来,源源不断补贴百姓。
最要紧的,还是开春得把农耕畜牧的事办起来,百姓富足了,地方的政绩自然好看了。
官府向?庶民征收的税赋,在谢蔺的监察之下,降低了不少,仅仅维持在一个足够缴纳朝廷税款的数值。州官们畏惧谢蔺的冷血无情,不敢为了中饱私囊,过度征收庶民的金银。
可是,衢州穷了太久,马伯远多?年来横赋暴敛,沉疴积年,乱象与困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纪兰芷叹了一口气?:“这么多?人,如何帮得过来?”
谢蔺握住纪兰芷的手,用力很大,语气?却很温柔:“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求国富民强,但求在其?位谋其?政,恪尽职守,问心?无愧。
谢蔺一贯如此。
回王府的路上,纪兰芷和谢蔺坐在马车里。
山路颠簸,马车又铺满了厚厚的毡毯,若是用炭盆取暖,火星很容易颠出铜盆,落到毛毯里,致使马车起火。
为了安全起见,谢蔺只备了手炉还有汤婆子,再为纪兰芷披一层兔毛毯子取暖。
马车里光线昏昏,纪兰芷有点想?睡。
她手里捧着暖呼呼的手炉,杏眸半眯起,下巴一点一点,看着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谢蔺侧脸,扫一眼小妻子的窘态,唇角轻勾,他?有点想?笑。
最终纪兰芷的后腰横过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膝骨底下也?被人弯臂,轻轻托起。没等纪兰芷反应过来,她整个人悬空而起,被谢蔺小心?地搂到了膝上。
用来盖腿的毛毯滑落,一团白色的皮草料子堆积在地。
纪兰芷的臀下是男人修长硬朗的腿骨,她尾椎紧绷,如坐针毡。
可谢蔺半天?没有其?他?动作,纪兰芷放下心?,又慢慢放松身体,靠到谢蔺的胸口。
纪兰芷身材娇小,谢蔺不过展臂一拢,便能?轻而易举,将她护在怀中。
纪兰芷还在迷糊的状态里,谢蔺却已经朝前倾来,贴近了她。
男人乌黑丰泽的发尾,蓄意撩拨人一般,扫过纪兰芷的眼睫,留下痒痒的难耐触感。谢蔺的胸口温度很烫,微微炙到纪兰芷的脸,她不免警惕,如坐针毡。
她以为谢蔺是想?同自己耳鬓厮磨,可等那一层毛茸茸的毯子覆上女孩儿的双肩,纪兰芷才明白过来,谢蔺不过是怕她跌落,这才一手拥着她,一手弯腰捡毛毯。
纪兰芷有种被戏弄的感觉,脖颈不住生热,耳朵也?有点烫。
但她靠在谢蔺的身前,附耳于他?的胸口,她听到二哥生机勃勃的心?跳,什么烦忧的事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车帘被冷冽寒风吹得摇晃,漏进一丝绮丽的霞光。
羊脂玉一般白皙的手指伸来,拉扯了一下毯子,谢蔺帮纪兰芷挡去了刺眼的光线。
他?搂着她,像是哄孩子一般,哄她入睡。
不知是车里太静谧,还是谢蔺手边没书可以翻阅,实在无聊。
谢蔺将下巴搁置纪兰芷的发顶,细细挨蹭,把女孩儿抱得更紧。
他?自言自语,和纪兰芷说一些琐碎的家常闲话。
“琢哥儿看似乖巧,其?实性格执拗。对待长辈尚且贴心?,可对外?却有些小儿郎的自负。你若管教他?,不能?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蒙骗,还得看他?待人接物的脾气?够不够圆融,对外?有没有不耐,免得他?小小年纪就因外?人吹捧而?*?
变得恃才傲物,往后误入歧途。”
“你小日子不适,实则是体虚宫寒,平时要记得保暖,夏日别太馋冰,就算贪凉,也?不要受冻。不论春夏秋冬,喝水都最宜喝温的,要是想?喝日常食补的羹汤,也?可以让厨子添一些延胡索、木香、干姜进去,都有驱寒养血的功效。”
“你夜里睡相实在不好,每次夜半,小肚子都受风,我怕你着凉,还得三不五时帮你盖一次被子。我倒是不嫌,只人的脚踝与腰腹最容易染上风寒,下次入冬了,记得穿上厚袜再睡。”
“枝枝要养好身体,为求建康,不能?只吃荤肉和甜糕点心?,菜蔬也?得吃,不拘是吃瓜果还是菜叶,只是别再单单用几道肉膳了。还有酒水也?不能?多?喝,别总说果酒不醉人,央着卖乖,偷饮几口。酒液性烈,无论喝多?少,都会灼伤脾胃。”
“你虽是琢哥儿的母亲,但也?不过二十四?岁,还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不要被家宅规矩,教条伦常拘束,我盼着你自由自在,有什么想?做的事便去做,有什么惦念的人也?去探望。虽说盛大娘子贪恋独身游荡天?下,但你想?念娘亲,大可粘缠着她……横竖也?不过跟着她天?南地北地转,到处游山玩水。”
谢蔺鲜少聒噪,今日一反常态,嘱咐纪兰芷很多?话。
要她记得这个,记得那个。
郎君轻柔疏朗的声音响在耳畔,惹得纪兰芷抿唇一笑。
“还放我去找阿娘玩呀?她现在可能?跑了,不是去鄞州看大江大湖,就是去苏州尝美食小吃,我要是跟着她,没个十天?半月,还真的回不来。到时候琢哥儿想?娘亲,天?天?烦你,你顾得上吗?”
谢蔺明明一日见不到她,心?里都会非常记挂,这次倒是装大方,还放她出去找盛氏玩。
聊到兴起,纪兰芷又起身,跨坐在谢蔺的身前。
她捧着脸,促狭地道:“若是我在外?玩得开心?,那些外?地的贵公子看到我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还不得成日粘在我身上,对我献殷勤?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最喜欢听花言巧语了,万一被人蛊惑,给你带两个清秀的小郎回家怎么办?”
谢蔺总算被纪兰芷噎住喉头,哑然无言。
纪兰芷小声抱怨:“你怎么和阿娘一样絮絮叨叨的?阿娘上回和我说那么多?,就是为了离开我一个人生活。那二哥呢?总不会也?想?舍下我吧?”
果然,谢蔺摇头,嗓音低哑地说:“我舍不得。”
纪兰芷仰头,横他?一眼,眼波流转,轻哼一声:“既如此,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二哥是我的夫婿,能?陪我到地老天?荒,这些日后的事,日后再考虑,不好吗?而且我很笨的,你说的话,我统统记不住,二哥还是日后在我身边,慢慢提醒我吧。”
纪兰芷打了个哈欠,她闭眼又想?入睡,作势靠到谢蔺的肩膀。她把脸往肩窝里压了压,纤细的指骨紧紧攥住夫君的衣襟,像是怕谢蔺跑掉似的。
她在等谢蔺的回答。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听到谢蔺应下的话。
二哥怎么不说话?
纪兰芷心?情烦躁,她好奇地睁眼,偷偷窥探谢蔺。
小姑娘一偏头,正?对上郎君那一双眸色幽暗的凤眼。
谢蔺长久注视纪兰芷,没有开口。
纪兰芷觉得今日的二哥有点奇怪,她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还用一双美眸瞪她。
“二哥……”
纪兰芷想?问谢蔺怎么了,可面容清俊的郎君却揽背,扶正?了她。
谢蔺的手掌滚沸,指骨修长,强硬地掐住纪兰芷的腰肢。
她被他?困住,浓郁的草木苦香浸透五感,钻入鼻腔。
纪兰芷鼻尖酸酸的。
直到谢蔺低下头,冰冷的唇瓣覆在小妻子的嘴角。
男人的薄唇微凉,像是梅花枝子上的一捧新雪,他?细致地吮吻,把寒意都渡进纪兰芷的口中。
他?毫无章法?地亲吻,像是要堵住纪兰芷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第6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