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敲打施元夕,不让她冒头。
却没想到,施元夕在这等情况下,不疾不徐地道:“臣以为,补入新学士固然重要,但对翰林院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大学士的人选。”
能够担任大学士的,都是资历极深的大臣。
施元夕才刚入朝堂没多久,这个人选必定不会是她。
她也没打算一步跨越这么大,这等事情,就算她同意了,这朝上的其他人也不会应下。
她想做的,是在魏家做出决策以前,直接占据了大学士的位置。
问题是,就连魏家目前手中都暂时没了人可用,她又哪里来的人?
朝上的官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施元夕再次开口道:“柴平一事已了,与柴平勾结的官员不日便要处决,臣以为,此时最应当做的,是让此前被柴平无辜冤枉,被迫辞官的三位翰林大学士,官复原职!”
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奸佞猖獗,亦不能盘踞在所有人头顶上。
忠臣半生清苦,鞠躬尽瘁,更不该遭人胁迫荒诞退场!
况且,想要让翰林院真正为他们所用,那就必须得要有能坐镇翰林院之人,郑奇明是够格的,但魏家必定不会将大权落在了他的手上。
且和从前的情况一致,若只有郑奇明,魏家补上其他几人,照样会把郑奇明直接架空。
想要掌权,就不能只有郑奇明一个人。
纵观朝堂,能有这个资历,且有这个学识,甚至有名声,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翰林院中掌权的人,非于翰林三人莫属。
三朝元老,柴平之事的被害者,还拥有极高声望。
施元夕笃定,此番提议一出,魏家也好,谢家也罢,皆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三老回朝。
这不是提拔,而是重返朝堂!
谢郁维神色微变。
当初那三人突然得了消息,在顺天府外脱下了官袍,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时,他就深感奇怪。
可因彼时施元夕还没暴露出郑奇明这条线,他和魏家估计都将这件事情算在了徐京何头上。
因为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徐京何大获全胜。
以至于他们都没有想到,施元夕竟是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搅弄风云了。
为了能让三个纯臣重返朝堂,她甚至隐而不发谋划了这么久!
到今日之前,各方势力派去盯梢施元夕的密探,其实都不敢靠她太近。
原因无他,她手里有火铳。
天子亲卫又非同一般,一旦冒头,密探必死无疑。
以至于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一盘大棋。
肃清翰林院,匡扶正义,亲手将无辜被牵连的老臣送回朝堂。
她施元夕,真是好了不得的手段!
施元夕这一手太过顺势合理,犹如一只大手压在了魏家和谢家头顶上,以至于朝堂安静,两方无比窒息,良久都没能做出反应。
就在这等情况下,朝上的小皇帝开口直接道:“准奏。”
施元夕轻勾了下唇角,没有什么比遭逢不白之冤的忠臣重返朝堂还要能刺激人心的事。
那座上的小皇帝却没止住话头,而是话锋一转,高声道:
“翰林院施元夕,聪慧机敏,在柴平、李侍郎及裴家父子之事上,屡立奇功。”
“此番更是肃清朝堂,为平白遭受冤屈的于翰林等人申冤,还以公道,朕心甚慰。”
“即日起,将施元夕擢升为从五品侍读学士,伴朕身侧,为朕分忧!”
第88章
将天点亮
从五品。
小皇帝这番话落下后,
大半个朝堂的官员皆变了脸色。
施元夕入朝才多少时间,晋升速度简直是不可思议。
侍读学士这个位置还有些不同寻常,这就是绝对的天子近臣。
历朝历代,
能够像施元夕这般年纪走入了翰林院中的都不多,更别说是一跃跳到从五品了。
不少官员当下都有几分晃神。
前些时日,
朝上还在为了施元夕一个女子能不能入仕,
而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
便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如今非但入了朝阁,
且还大权在握,是大梁朝上都极其难见的手握兵权的文官。
偏这件事,
旁人还轻易反驳不得。
若此前她只做了一两件事时,上头就给出了这样的封赏,
或许还能说不合规制。
可从她入朝开始,所经手的每件事情份量都是极重的。
功勋并非作假,皆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等情况下,便是魏家,也轻易挑不出来错处。
事到如今,
若还用她女子身份的事情来说道,
那才是真正的荒谬。
她肃清朝堂,
惩治贪官污吏的时候没人说,她给三个老臣争取公道的时候没人说,
她攻破裴家父子之事也没人拿她的身份来说。
如今到了论功行赏时,却开始计较她的身份了?
这话真出说口,也不怕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尤其是眼下,
当初春闱舞弊案闹得举朝皆知,
如今她把公道讨回,还能顺理成章地让三位老臣回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
这等事情,是百姓最为乐于见到的。
此时别说皇帝只是封她一个五品官了,便是再大的官,落在了大梁百姓眼中,那都是理所应当的。
再有,颁布这条圣旨的人也很重要。
今日说话的人是小皇帝。
不是周瑛,也不是翰林院或者中书省代传的圣旨。
皇帝金口玉言一开,朝上的官员哪里还敢胡乱说话。
只虽面上不提,人人心中都在感慨。
这朝野的天,说不准真的要变了。
当天夜里,施元夕听宫中的影卫说,魏家所有的官员皆被留在了慈宁宫中,慈宁宫内灯火通明,亮了一整晚。
慈宁宫的地界上,影卫还插不进去手,也不清楚魏家终于到底商议了些什么。
回禀给施元夕后,施元夕也没有太过担心。
左不过是此番血洗翰林院,将魏家逼急了。
兵来将挡就是。
何况,魏家一派的官员里,还有她留下的后路。
只是为了罗明正的安全考量,自镇北军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后,施元夕便很少联系他。
减少来往,才能让他不被怀疑。
若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罗明正也会主动想办法告知她。
施元夕的想法没错,魏家在朝上接连失利,手中可用的人越来越少,为了能够将目前能掌控的东西守住,罗明正等品阶较低的官员,都得了重用。
魏家已经有了提拔他为兵部侍郎的意思。
将第二批武器制造的许多事宜,还有兵部的重要事项都交给了他。
但因他是今年才提拔起来的官员,最后议事时,他还是没能留在了殿中。
罗明正和钱侍郎离开后,那周御史看了眼殿门口的方向,缓声道:“这二人什么都好,便是行事实在古板,金银美人不收,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也不知道好好抓住。”
他指的是罗明正。
魏昌宏都已经将提拔之话说到了明处,若罗明正懂事的话,此刻也该主动奉上些东西来才是。
到了魏家这等地步,自是看不上他送上来的礼物的。
但是,想要共乘一条船,所需要的就不只是能耐,而是主动交上把柄。
能够明确是自己人的人,都是利益共同体。
这是进入政权核心的敲门砖。
兵部有钱侍郎一个呆子就算了,这罗明正也不知是脑子转不过来,还是有所保留。
边上的陈海闻言,却是道:“如今朝上不太平,他有所保留,却也是好事。”
否则交到他们手里的把柄,也会成为这些官员的催命符。
从施元夕入朝后,魏家这边死了太多人,出现钱侍郎罗明正这样的人,也是件好事。
那施元夕喜欢从道德大义上制裁官员,像钱侍郎这样没有污点的人,她轻易是不会向对方下手的。
“行了。”魏太后脸色不好看,冷声道:“你们有心思说这些事,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对付施元夕。”
这话一出,殿内都安静了三分。
魏太后见状,不由得冷笑。
一群酒囊饭袋,当初施元夕刚冒头时,在场之人没有几个将她放在了眼中。
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却是连与对方过招的胆量都没了。
那周御史眼眸轻动。
要如何对付?对方步步为营,加上此前李侍郎事件在内,所有与其交锋的官员,皆死在了她的手中。
内有小皇帝周瑛撑腰,外有镇北军。
甚至身边还留有几千天子亲卫在手上。
杀也杀不掉,几次出手折损的都是他们的人。
这等情况下,谁人还敢轻易冒头。
诡异的沉默中,方运率先道:“如今之计,当以击破镇北军为先。”
只有击碎施元夕这个后盾,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她。
魏昌宏面色冷凝,道:“派人去查,镇北军中可有能利用之事,另有……”
“还有几个月便要入冬了,今岁的镇北军军晌。”他抬头,看向了底下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连忙道:“下官明白。”
魏家如今焦头烂额,对户部来说,局面倒是还算能够控制。
边疆战事开打,国库里的银子肯定要先紧着边疆,削掉各方军晌,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些事情,从铺设下去,到发作出来都需要时间。”魏太后冷眼看向他们:“那这段时间呢?便这么眼睁睁看着施元夕坐大?”
殿内一片死寂。
这些官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依照今日的情形,必然不能让施元夕继续这么下去。
她手中的刀,早晚会落到了这殿中的每个人身上。
周遭官员尽数沉默,陈海沉吟片刻,终是从手中翻出了一道折子,递到了魏太后的跟前。
“这是惠州呈上来的折子,还请太后过目。”陈海微顿后道:“臣倒是有一计,不知能否得用。”
那日之后,朝上暂时安宁了几天。
施元夕升了官,如今名正言顺地出入宫中。
袁成海等人落马后,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查阅翰林院中的文书。
她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文书,尤其是近两年内的,收拢在了一起,细细翻阅。
柴平行事还算谨慎,没留下太多的把柄。
这些留在翰林院的文书,提供的信息有限。
动翰林院那天前,江源还告诉了她一些消息,信息虽然零碎,但拼拼凑凑也能用。
施元夕也就不嫌弃了。
升任侍读学士后,小皇帝那边传召她更加方便,午休时分,她若有空闲,都会去周瑛的寝宫同她见面。
周瑛身体逐渐好转,所吃的食物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药膳,便留了施元夕在这边用饭。
用罢午膳,施元夕端着茶盏,抬眼看着周瑛这间寝宫。
和魏太后那处处奢靡的慈宁宫相比,周瑛寝宫堪称简陋。
稍微有些不错的摆件,都是从前先帝赐下来的。
正看着,施元夕看见陶云让底下的宫人往殿内搬了几盆着色鲜艳的花。
她眼眸微顿,随后道:“我第一次在宫中见到魏太后时,她便亲手摆弄着这些花草。”
周瑛的动作一顿,她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施元夕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自她进入宫中后,吃穿用度方面他们都很小心。
她所喝的药,吃的东西都出自陶云之手,有尹骸等人盯着,没出现任何问题。
宫中内务上,又有岑嬷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