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叫她到身边,问了话,江晚芙也一一答了,有条不紊,口齿清晰。
俨然是心里有数的,陆老夫人听得很是满意,直点头,倒是没先夸,而是道,“好,那你忙去吧。”
江晚芙又和永嘉公主、庄氏、赵氏福身见礼,才出了正厅,回了西暖阁,刚进门,就见有嬷嬷在屋里等她,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似乎有人从门前,她也没在意,径直进了门。
……
西暖阁外,常宏正跟着自家大爷,忽见陆致停下,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便忙低声问,“大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就听得西暖阁隐隐约约传来几句说话声,听那声儿,似乎是女子声音,甜润柔婉,有几分耳熟。
不待他多想,陆致倒是面色如常,迈了过去。
常宏忙追上去,直跟到正厅外,才忽的灵光一闪方才那暖阁里,是世子夫人的声音吧?难怪他听着觉得耳熟,偏又一时想不起来。
辰时初,一行人去祠堂,开宗祠,取了置于先祖案上用于问吉凶的两家庚帖,再由宾者带聘书、礼数及聘礼,一行人浩浩汤汤出了卫国公府大门。
江晚芙只等着送了聘礼出门,便立即回了正堂,察看宴席准备的情况,只等那头送聘礼出门,数百男宾女宾就要分次入座吃酒,负责宴席的嬷嬷见她过来,忙上前道,“您放心,都准备好了的。酒菜都已经上了,厢房、衣物、醒酒茶等,也都已经准备好。奴婢还吩咐了十六个手脚伶俐机灵的丫鬟看着。”
江晚芙颔首,“男宾那边,安排小厮。”
虽说一般在旁人家吃席,很少有吃醉酒的。但也得准备着,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丑闻来,失了颜面的,还是他们卫国公府。
嬷嬷一一应下。
不多时,来见礼的宾客便过来了,江晚芙自然也要坐下。虽说只是待客,但她身上的活也不轻松。
陆则这一代,兄弟四个,只有陆则一人娶了妻,没有妯娌帮衬,一人便要应付那么些跟着婆婆来吃席的儿媳妇,自然轻省不到哪里去。
未时正,送聘的队伍回来了,带了女方的若干回礼,茶果等物且不提。
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女方亲手做的一套衣物,和一双鞋,寓意白头偕老。
到这里,定亲便也结束了,两家定下婚期,因考虑到卫国公还要去宣同,便定的有些早,定在三月初三。
说起来是有些匆忙,不过这种事情,两家都没说什么,宾客自然不会多话,都满口道,到了那日,必是要来沾沾喜气的。
江晚芙陪着祖母身侧,送走宾客,至于男宾那头,则有卫国公,倒不必她们女眷担心,一直到酉时,闹哄哄了一整日的正堂,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说上了年纪的陆老夫人累,就连江晚芙这样年轻的,都有些累得抬不起胳膊,她扶陆老夫人起身,“祖母,我送您回福安堂。”
陆老夫人却不要她送,拍拍她的手,“别送了,累了一整日了,快回去歇着。”
说着,露出笑,眼神慈祥又和蔼,看着江晚芙,慢慢地道,“你今日做得很好。”
江晚芙得了这一句赞,心里微微一松,面上却不沾沾自喜,摇摇头道,“我还年轻,还要您多指点。”
陆老夫人笑眯眯点头,“自然要教你的,我这点本事啊,一样样都要教你的。不过啊,也不着急,慢慢来,这回就是给你练练手。你眼下最紧要的事,可不是这一件。”说着,笑眯眯看了一眼江晚芙。
江晚芙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到底在长辈面前,霎时红了脸,抿抿唇,低声道,“那我送您一段。”
说罢,江晚芙扶着老夫人出了正厅,送到半路,陆老夫人便道,“就到这里,回去吧。”
江晚芙看了眼另一侧,这里刚好是立雪堂和福安堂的交叉路,再走一段,她到时候就要走回头路了,老夫人是真疼惜她,连这点路都没让她走了。她便也福身,“那您慢走,我明早去给您请安。”
陆老夫人点点头,跟在身后的嬷嬷见状走上前,接过江晚芙的活,扶着老夫人的胳膊,主仆二人朝福安堂的路上走。
走过一段路,金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见老太太和颜悦色,仿佛心情不错,便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好,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了。到时候四世同堂,定是热闹极了……”
陆老夫人听着,嘴角露出一丝笑,道,“急不来的,夫妻俩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不着急。”
金嬷嬷闻言自是随着她的话,往下说,“您说的是。”
说过几句,金嬷嬷便住了嘴,陆老夫人看着沿路的雪,想起白日里长孙淡然的模样。
罚跪那事,她自然是知道的,也晓得陆勤这个当爹的,在兄弟两人间调和了,今日大郎见着阿芙的时候,她仔仔细细看过了,确实不像还有旧情了。
不管是真没有,还是藏得好,都无所谓,人这一辈子,总归不是能事事顺心的,有点遗憾,都是正常的。
大郎就是经历的太少,日子过得太顺遂,才会一直念念不忘。
日子久了,娶了妻,生了子,那点子旧情,磨着磨着,也就没有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要认命。
……
却说江晚芙回了立雪堂,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了,匆匆洗去一身汗,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靠在软榻上,动都不想动了。
惠娘见她这样累,也是心疼得不行,替她按着腿,低声问,“娘子要不用了晚膳,早些睡下?”
江晚芙听了摇头,道,“算了,还是等夫君回来一起用。”
说着,忽想起早上送陆则出门前的事情,坐起身来,“对了,惠娘,我之前打的那些络子,收去哪里了?”
“次间里收着呢。”惠娘替她拿了个靠枕垫着,回过话,便进次间翻柜子。不多时便找到了,连笸箩一并抱出来。
江晚芙挑选了会儿,最后选了一个藏蓝色的和一个紫绀色的,摆在手里看了看,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叫惠娘把剩下的收起来。琢磨着到底选哪一个,琢磨着琢磨着,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晓得。
惠娘见她睡了,便抱了床绒毯出来,替她盖上,又看了眼角落里的炉子,烧得正好,才悄无声息退到了屋外。
江晚芙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陆则已经回来了,在她身边的椅子里坐着,屋里没点蜡烛,只有一盏不怎么亮的豆油灯,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陆则便借着那光,仿佛是在看书。
江晚芙一坐起来,陆则便回了头,递茶给她,“醒了?我叫丫鬟进来点灯。”
江晚芙点点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啊?”
陆则摇头,神色有些柔和,“没多久,看你累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纤云进屋点蜡烛,江晚芙想起睡前自己在琢磨什么。
低头一看,发现手里空空的,还以为是自己睡的太舒服了,把络子卷进绒毯里,正要叫纤云过来帮她找一找。
陆则见她四处看,鬓发还有些乱,显然是睡迷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连旁边小茶桌上那么明显的络子都没看见,勾了下唇角,指了指小茶桌,“我见你睡着,便放在一边了。”
江晚芙抬眼看见络子,倒是没觉得丢脸。反正她在陆则面前,也闹了好几回笑话了,不差这一回,她现在有点“理不直但气很壮”的感觉,取过那两根络子,把难题抛给陆则,问,“夫君觉得哪个好看些?”
陆则倒是不纠结,看了一眼,指了指藏青色的,“这个吧。”
江晚芙看了眼那藏青色的,觉得的确好看些,便点点头,问丫鬟要了陆则换下来的玉佩,拆了旧的,换上新的络子,惦记了一整日的事情做了,才觉得舒服了。
夫妻二人出了内室,一同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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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同日,
明思堂里。
陆致回到正屋,天都快黑了,生母夏姨娘正在屋里等他,
见他进门,赶忙迎上来,
面上喜色压都压不住,
絮絮叨叨说着话。
“这一天折腾下来,
累了吧?快进屋,
晓得你肯定要被灌酒,
姨娘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烧鹿肉、鲈鱼羹、火腿炒笋尖……
这个竹笋哪,
是你舅舅自己挖的冬笋,
拢共就一背篓,
姨娘叫人剥的最嫩的笋心,
攒一起,
才那么一小碟子,
又鲜又嫩。
你舅舅也是听说你定亲了,说不是正经亲戚,
不好上门。
但礼是不好少的,才眼巴巴弄了一背篓冬笋来,说你不嫌弃就好。”
陆致听着,
打起精神,摇头道,“舅舅一番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姨娘,
你也坐,别忙活了,我自己来。”
说着,舀了碗鲈鱼羹,递给夏姨娘。又夹了一筷子笋尖,送进嘴里,他其实尝不出什么味道,有点味同嚼蜡,但仍是道,“果真很鲜。该叫舅舅留下喝口酒的。”
夏姨娘喝着儿子给舀的鲈鱼羹,心里美滋滋的,又见他这样敬重自己的兄长,更是觉得贴心,可嘴上却道,“喝什么酒,你舅舅这个人啊,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到时候给你丢脸了。
今日是你的喜日子,你那未婚妻啊,姨娘私下叫人去打听过了,是个好的,她父亲又在翰林院,是翰林院吧?”
陆致放下筷子,“是翰林院。”
夏姨娘道,“姨娘也不懂,但听别人说,翰林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说好些子大官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你老丈人要是能帮衬你一把,是再好不过的。”
阁臣十之八九,都出自翰林院不错。但翰林院多的人,一辈子领着那点月俸混日子,并非人人都可以入阁的。
不过姨娘一介后宅妇人,平素也没机会出门交际。就算托人去打听,也无非是找舅舅帮忙,打听来的。不过是坊间杂七杂八的消息,才会说出这些话。
陆致心里明白,也体谅生母一番苦心,并不解释什么,只笑了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火腿肉。
夏姨娘又絮絮叨叨说起话来,无非是盼着早日抱孙子之类的话,她今日高兴,话也比以往多了些,翻来覆去,显得有些啰嗦。
但陆致从头到尾,一直细细听着,时不时应上一两句,并不嫌她烦。
倒是夏姨娘,那股子兴奋劲儿过了,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木讷。
她不是个很聪明的人,甚至是蠢笨的,相貌平平,目不识丁,人也谈不上机灵有趣,一切都乏善可陈。
这些年,唯二叫人高看一眼的事情,大约也只有被卫国公选中做姨娘,和生下陆致。
前者改变了她前半生的贫苦和卑微,让她衣食无忧,后者成了她后半生唯一的寄托。
“姨娘就是高兴……”夏姨娘低声呢喃着,眼睛里流出了泪,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道,“你别怪姨娘和林若柳闹,姨娘是怕你为了她,不肯娶妻了。
这不行的,妾就是妾,妾也只是妾,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知道的。”
她自己就是妾,当了几十年,别人看起来,她衣食无忧,主母也从不为难,逢年过节,都有赏赐,称得上舒舒服服,就连嫂子都羡慕她,可妾就是妾,是上不了台面的。
她日日待着宣香院里,除了明思堂,哪里都不去,她知足,她守着本分,儿子才能过得好。
但林若柳不是,她太不知道本分了,太不肯知足了。她会霸着大郎,她的心太大了,一个妾,怎么可以有那种心思?她会害了大郎的。
陆致听得鼻子一酸,抬手替泪眼涟涟的生母擦了脸,低声道,“儿子知道,儿子不怪您。”
夏姨娘自己擦了泪,露出笑,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笑起来就很明显,“不说这些了,今天是喜日子,不该哭的。姨娘就是太高兴了,一想到你就要成家了,就心里高兴。
姨娘也不盼你当什么大官,平平安安的,夫妻和睦,膝下有儿有女,姨娘心里就知足了。
都这么晚了,姨娘该回去了,你早点睡,明日还要去上值。”
陆致起身,“我送您。”
送到月门外,夏姨娘就不要儿子送了,硬叫他回去,陆致答应了,她才带着个嬷嬷走了。
陆致在月门外站了会儿,肩上落了些雪,寒意都钻进骨头缝里了,他才回过神,朝回走。
采红在庑廊下,见他回来了,便屈膝福身,“大爷今日是歇林姨娘那里,还是……”
陆致摇摇头,“我去书房。”
采红应下,很快叫仆妇送了炉子进书房,又怕自家主子要留宿书房,还抱了床锦衾,把书房里的榻铺上了,拍的松软了,才要退出去。
陆致正坐在书桌前发怔,听见脚步声,抬了眼,见采红正要退下。
倒是喊了她,“你上个月告假,说你娘病了。如今可好了?”
采红自是受宠若惊,忙道,“回大爷,奴婢娘好多了。您给的银子,奴婢哥哥拿去请了大夫,吃了半个月的药,现在能下床了。
奴婢想,银子不能叫您出,这样不合规矩,奴婢这个月起,月银就不要了。反正吃住都在府里,也花不了什么。”
陆致好歹是府里的大爷,怎么会缺那么点钱,采红、采莲两人,伺候了他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帮一把算不什么。所以,他只摇摇头,“不用了。”
说完,不等采红开口,便道,“下去吧,不用守着了。我今晚就宿在书房了。”
采红屈膝应下,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随着门被关上,屋里彻底静了下来,书桌临窗,推出去就是竹林。
如今冬日,竹叶落了大半,风一吹,竹枝碰撞,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致发了会儿呆,走到博古架边上,蹲下身,取出香囊,抖落一枚钥匙,打开最底下抽屉上的锁。
锁舌弹开,抽屉被轻轻拉开,露出里面一卷画轴。
没有装裱,只是一卷很素的画纸,被小心卷起,用一根绸缎系着,小心被主人珍藏在最难找到的地方。
陆致愣了片刻,才伸出手,取出那一卷画,起身,回到书桌前,徐徐展开,刚好铺满半个桌面。
他垂下眼,怔怔看着画上的人,女子站在甲板上,穿着青绿色绣芙蓉枝对襟襦衫,素白绣芙蓉花裙边的罗裙,背后是巍峨群山和波光粼粼的江面,裹挟着湿气的江风,吹开她的帷帽,乌黑亮滑如上好绸缎的长发,被江风拂起,露出帷幔底下那一张脸。
色若芙蓉,肌肤雪白,眉如远黛,唇似桃李,微微含着笑,眸似春水,盈盈睫笑。
底下有笔迹潦草的落款。
十一月初九夜。摘星楼。
那是二人成亲那一天,他没醉,却在众人散去后,去了摘星楼,摘星楼里,他喝得烂醉,发泄一般,画了这幅画。
他的画技,一向比不过二弟,常常被老师说过于拘泥死板,少了些灵气和意气,这一副他醉酒时所作的画,却全然没有那些毛病,画里人那样鲜活,鲜活得犹如下一秒,就会从画里走出来,盈盈朝他屈膝,如初见时那样,唤他一声。
大表哥。
哪怕隔了这么久,再看这幅画,陆致仍是心头一颤,闭了闭眼,缓了良久,才睁开眼,取过那副画,一角凑到烧着的鎏金灯边,纸本就干燥易燃,火舌一下子舔上了画纸。
巍峨群山、江面、船只,很快被烧去,在那火舌即将烧到画里人的脸时,陆致忽的扑灭了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