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雷声,老人眉头微微一皱,却仍然将放羊铲挥出。
簌簌声不绝于耳,随着铲子指向夜凡,碎石土块就像是老人洒出的万千暗器,纷纷朝着夜凡飞来!
夜凡在半空中扭过身子,长枪在手中几乎舞成了一面银镜,却被气浪势头一冲,顿时被突破了枪围,无数碎石击打在身上,他如同一只折了翅膀的大雁,划过一道弧线落向了远处。
老人看着夜凡落下,他嘴唇有些泛白,双颊升起一股病态的潮红,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滞闷感稍稍褪去了一些,然后转头就往金殿走去。
一个身影再次蹒跚着站了起来,拦住了去路。
老人摇头叹道:“忠心可佳但无济于事。”
岳窦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他伸手指了指老人胸口的伤,冷笑道:“无妨,你毕竟不是神仙,终究也有血流干的时候也会有死的时候。”
老人脚下没停,一步步朝着岳窦靠近了。
“天人畏惧的从来都不是生死。”老人的声音有些悠远,又仿佛就响起在耳边,“但天人也并不是就真的无所畏惧,我们敬畏的是天地,是平衡。”
岳窦冷眼看着老人走近,没有搭话,只是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老人继续说着,神态有些戚戚然:“而我今日所作所为已经打破了天地平衡,所以我已经无所畏惧了。而一个无所畏惧的天人,谁又能拦得住呢?”
“斗胆一试!”
声音传来,老人抬头,却看到身前的岳窦并没有说话,他回头看去,天空中,夜凡提枪破风,呼啸而来!
老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迟钝了,也许是之前说得太入神了,也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他抬手要祭出放羊铲去接,却赫然发现手臂被岳窦一把抱住,牢牢锁死!
老人眼中终于闪过怒意,大喝一声:“我乃牧羊苏武——尔等胆从何来?!”
老人一拳直接砸在了岳窦心口,岳窦的身影飞掠而去撞上金殿基座,竟把基座撞出了一个深坑!
老人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岳窦,手中放羊铲一提,转身回头就要全力应对这袭来一枪,浩大的天地威压从他身上喷涌爆发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人将将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中银芒已至!
“轰——!!!”磅礴威压扑面而来,气浪中一缕血光乍现!
夜凡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口中喷出,身体在这令人心悸的威压中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颓然摔落,在掉下的一瞬间,他看到天空中那团阴云再次发出了咆哮声,紧接着又是一道银龙劈了下来!
然后他便听到了老人的怒吼——
“滚回去——!”
第四五二章——京城雪(十三)(shukeba.)
第四五二章——京城雪(十三)
电龙扭动着身躯破云而出,朝着放羊老人当头砸了下来。
老人发出一声怒喊后,放羊铲直接朝着头顶挥去,与那电龙瞬间撞击在一起——
“轰隆隆隆——!!!”
就仿佛浪潮拍上了礁石,电龙炸裂开来,电光四溢,银蛇乱舞!
夜凡离得近了些,细长银蛇席卷而过,稍稍一吐信子,他身上的衣服顿时就燃起了火星,夜凡惊了一跳,连忙在地上翻滚,苏亦就在他不远处,慌张跑过来帮忙,几下把火给扑灭了。
“站远些!”夜凡推开苏亦,晃着头站起,连忙朝着老人望去。只见老人浑身焦黑,头顶冒着青烟,头发都已经快被烧没了,他垂着头,放羊铲也断成了两截落在一边,背对着夜凡跪坐在地上,左边肩胛上有一道豁长的伤口,几乎把他整条左肩都撕裂了,他的左手垂在身侧,耷拉在地上——这是夜凡之前那一枪导致的。
夜凡捡起长枪,缓步朝着老人走去。
“死了么?”夜凡轻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还没”老人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是两片砂纸贴在一起使劲摩擦,实在难听。
老人的头微微晃了晃,然后咳嗽了起来,粘稠的血块从嘴里咳了出来。
夜凡在他身后站定,忽然问道:“你不是岐黄社的人吧。我不记得岐黄社里有用铲子的高手还是天人境。”
“岐黄社的事你都能查到?”老人哂笑道,“手眼通天啊”
老人的话算是默认了。
夜凡顿了顿:“既然你不是岐黄社的人,为什么还要提北羌卖命。”
老人这次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耶律氏与我有恩,还人情罢了。”
夜凡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却看到老人居然撑着膝盖,再次站了起来,他回过头来,夜凡这才看到老人脸上布满了皲裂的伤口,整张脸仿佛是被缝补拼凑上去的,形容可怖,仿若凶煞。老人朝着夜凡展颜一笑,嘴角顿时裂开了一道口子:“还有什么问题?”
饶是夜凡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所谓天人就是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枷锁吗?”
老人愣了一下,喃喃道:“这方天地又何曾不是座牢笼?”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夜凡,惨然笑道:“若要深想你我皆是被圈养的羔随着老人最后一个字说完,那指向夜凡胸口的手指突然刺来——
“嘭——!”气浪在胸前爆开,夜凡只觉胸口一闷,紧接着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
老人看着夜凡飞远,摇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朝前走去,来到了阶梯下,他抬起头来,与阶梯上的年轻皇帝对视。
这原本宽阔的阶梯早在之前的打斗中就被毁坏了半边,缺了一大块,剩下的一半也是参差不齐,几乎很难找到下脚处。
陈勋站在阶梯上俯视看来,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有些皱褶和灰尘,双腿分明在微微战栗,但还是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半步都不肯退。
“轰——”旁边的碎石堆被震开,埋在残垣中的岳窦突然暴起!
“陛下快逃——!”
岳窦飞身直扑放羊老人!
站在远处的苏亦耸然动若,不禁高呼一声:“岳公公!”
老人眉头轻蹙:“还没死?”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一探便箍住了岳窦咽喉,单手将其提起,岳窦比老人要高出一截,此时被提在半空,脚尖却还点在地上。
老人的手掌渐渐收紧,岳窦血气上涌,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对着老人拳打脚踢,老人却不动如山。
老人侧过身子,好让岳窦面对着陈勋:“公公且看,皇帝,家臣,平民,其实没什么两样,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埋在同一块土地里,迟早都是一个死字,况且,公公你也清楚拦不住我,那你还在挣扎什么?”然后他又转头对陈勋说道:“皇帝陛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陛下快逃”这句话几乎是从岳窦的嗓子里挤出来的。
“往哪儿逃?”老人看了岳窦一眼,“先死后死罢——啊——!!”
就在老人说话的当口,岳窦突然伸手一把抓向了老人的左肩伤口处,手指挖了进去,生生抠出了一块肉来!
老人措不及防,痛得发出一声惨呼,将岳窦一把扯开掼在地上!
“咳——”岳窦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再站起来,身后突然又传来大力,老人一拳挥下砸在了他的背上!
“嘭——!”岳窦半边身子几乎都被砸进了土里,一口鲜血混合了内脏碎块从口中吐出。
“陛下”坑中,岳窦努力抬起头来,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陈勋,“——快走啊!!”
两行清泪顺着陈勋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岳窦,缓缓摇了摇头:“朕朕不能退”
“你们都没机会了!”老人发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一只脚高高抬起,对准了岳窦背脊,然后一脚踏下!
空中雷云怒吼,陈勋看到岳窦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被却雷声盖了过去。
“轰——!”脚落,石崩地摇。
岳窦半边身子血肉模糊,肠子洒了一地,鲜血从口鼻中疯狂涌出,眼中逐渐没了神采。
老人抬起头望了望天,天空阴云翻腾,然后他看向了陈勋:“看来还来得及。”
“哒,哒,哒”老人脚下有些虚浮,却每一步都走得稳当,沿着阶梯而上。
“噌——!”劲风飞驰而来,老人连忙低头,一杆长枪擦着头皮掠过,深深扎进了前面的阶梯中。
老人回头看去,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老人连忙伸出仅剩的右手挡在胸前,下一刻便是飞来一脚踢在了手臂上。
夜凡一击未能竟功,一个后翻就落到了老人身前,将银枪一把抽出。
老人斜眼看来:“你不是说皇帝生死与你无关吗?”
夜凡洁白的衣服上早已经沾染了灰尘,脸色一片苍白,他的胸前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正往外冒着血花,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哈”夜凡喘着粗气,指着胸前的伤笑道:“你就当我是在报仇好了。”
不待夜凡说完,老人忽然动手,一把抓向夜凡。夜凡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堪堪避开。
“你也快不行了。”夜凡喘着气,戏谑地望着老人。
老人这一抓落空,再次探出一拳上前紧逼,答道:“对付你还是够的。”
夜凡长枪一探迎上,老人不再硬接,竖掌为刀拍开长枪,手掌去势不变继续击向夜凡。
夜凡身后就是陈勋,不敢再退,左手击拳对了上去。
“嘭——!”二人正面交手,夜凡胸口一闷,生生咽下一口倒涌的鲜血,立刻刺枪接上,老人后退一步避开锋芒,却不得不调息了一口气。
夜凡盯着老人笑道:“咳你没力气了。”
老人摇头叹道:“情有可原,毕竟天雷之威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何不就此退去?”夜凡试探着说道。
老人踏出一步,再次扑向夜凡,用行动表示了拒绝。
夜凡弹枪摆出却被老人侧身避过,连忙将枪身横扫试图将其逼退,岂料老人这下并不躲避,硬撑着被一枪抽中右肋,然后一把抓住了枪杆。
鲜血从嘴角溢出,老人突然发力,长枪竟被他一把夺过,然后甩手就扔了出去!
“现在你怎么跟我打?”老人冷笑道。
夜凡只觉得浑身脱力,四肢阵阵发软,恨不得就此倒在地上大睡一觉,却兀自逞强道:“哈——晚辈不才,还会点拳脚功夫。”
老人冷哼一声,不给夜凡喘息的机会直接揉身扑上,夜凡疲于招架,却还算是勉强支撑。
恍惚间夜凡也不知自己身上中了多少拳,也记不清自己又打中了苏武多少拳,只全凭一口气在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更不敢后退。
“给我让开!”老人突然发难,大喝一声,右拳高高抬起,空中闷雷再次蠢蠢欲动!
夜凡瞳孔瞬间凝成了针尖大小,眼睁睁看着拳头朝着自己胸口砸来,下意识双手架出,朝着那拳头拦去——
“砰——!!!”阶梯粉碎,拳头连带着夜凡通通砸进了碎石里。
老人大喘了几口粗气,想要直起腰。
“嗯?”手臂上传来的拉拽力道让老人一愣。
碎石翻开,露出夜凡的笑脸,只是这脸上口鼻渗血,委实有些凄惨,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苏武的右臂。
“有用么?”老人问道。
夜凡咧嘴笑了:“有。”
“噗嗤——”
利刃刺进皮肉的声音。
一截剑尖刺破了老人心口,挂着一缕血线探出了头来。
夜凡松开手,呕出一大滩血。
老人直起身子,挪动脚步,转身。
苏亦松开握着剑柄的手,紧张地后退了一步,看着老人的眼睛。
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与下午在城墙脚下相遇时如出一辙:“很准的一剑,不偏不倚,正好刺破心脏。”
苏亦的双手颤抖着:“用你的话说,这片土地是我放牧的地方,我不能让你”
“我懂。”苏武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望向天空,夜幕中阴云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旋转,正在逐渐消散,苏武说道,“可是你知道怎样才是一个好牧羊人吗?”
苏亦低头看了眼夜凡,发现夜凡已经昏迷过去了,再抬头看向陈勋,陈勋怔怔地望着岳窦的尸体。苏亦喃喃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知道的是,一个好的牧羊人,肯定不会去屠戮羊群,而是想着怎么才能使羊群壮大。”
半晌都没有回答传来,苏亦心有所感,抬眼看去,才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如既往的有些佝偻,就那样微微驼着背站在原地,不过却已经没有声息了。
大雪簌簌,不一会就在老人的头顶和肩头积满了厚厚一层。苏亦沉默着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替老人清去落雪,然后把毡帽戴回了他的头上。
第四五三章——京城血(shukeba.)
第四五三章——京城血
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些泛白,大雪也有了停下的迹象,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
远处传来了如闷雷般的脚步声,苏亦被吓了一跳,以为又有雷霆要劈下来,然后才发现声音来自于身后。他回头看去,无数甲士从广场前的马道涌了进来,紧跟在军队后面的是之前未敢进来的一众大臣。
一名头戴授盔的将军大步跑上前来,在阶梯下噗通一声跪下了:“末将救驾来迟,该当万死!”
陈勋仿佛失了神,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苏亦朝他挥了挥手,示意将军起身,他开口问道:“承武营?”
“是,属下承武营千总宋易德。”将军抱拳答道。
“为何现在才来——”苏亦话说一半,然后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在外城肃清北羌刺客,怪不得你们。”
宋易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京城内刺客大多都以肃清,仅有少部分逃脱,估计是在城内躲起来了。属下在外城时见皇城上空天有异象,遂率军赶来,在城门与马道上还见到不少北羌刺客与江湖人打斗,也一并肃清了,还,还有”
“有话直说。”苏亦眉头一皱。
宋易德咬了咬牙:“宗人府张宗正,张清夫大人死了。”
苏亦愣了一下,顿了许久才再次问道:“怎,怎么死的?”
“尸体是在马道处发现的,应该是之前张宗正想要冲进来,死于江湖人和刺客们的乱战之中。”
苏亦缓缓偏头望向正朝着这边赶来的众官员,心中仿佛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摆了摆手:“行了别说了,赶紧先救治伤员。”
“喏。”宋易德领命去安排了。
“陛下!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啊!”
“这——这是岳公公!”
“岳公公死了!”
宋易德刚走,一众大臣便纷纷小跑着到了近前。
苏亦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烦闷,转身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苏亦!”身后传来喊声,苏亦脑子里有些乱,想不起是哪位大人的声音,“你快快交代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看好他!”
“当治你护王不力之罪!”
一位大臣快走了两步追上苏亦,一把拉住了他,厉声问道:“你要去哪里——你为什么要跑!?”
“滚开——!”苏亦一把甩开了袖子,那大臣措不及防摔了个跟斗。
“你——你竟敢行凶!?”
“放肆!”
“苏亦!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大臣们哗然大怒。
苏亦回过身来,脸色竟然有些狰狞,他伸出手点了点那帮大臣,狠声道:“惜命是吧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等着。”说罢,甩袖大步离开。
身后传来大臣们隐约的交谈声。
“他这话什么意思?”
“苏家小儿,竟敢威胁我等?!”
“哼!老夫就在此处等着,看他有什么手段!”
宋易德见苏亦要离开,忙招呼了四名甲士跟着护卫,苏亦也没说什么,领着人往外走去。刚走上马道,就看到一只担架跟了上来,苏亦低头一看,与林客标正好对视上。
林客标躺在担架上,半边身子都染了血,他满脸愧然:“大,大人属下惭愧”
苏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别说了,养好伤来见我。”
林客标闭眼撇过头去,一颗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担架被抬着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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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亦睁开眼,出了好一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自家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