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起身穿衣,有仆人听见动静进来,然后着伺候他洗漱了。
“昨夜老夫人等了老爷许久,后半夜才睡着。”仆人低声提醒道。
苏亦拿着毛巾的手顿了顿,然后点点头:“知道了。”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苏亦吃了仆人端来的饭菜,然后才去拜见于老太。
“昨夜你去哪了?昨夜有歹人杀进咱家了!还好有侍卫来得快,才没有出什么事,然后还听见外面一晚上都有人打杀,今天起来又听说好像是北羌人杀过来了?是真的假的?北羌人已经打到京城了吗?”于老太满脸都是担心,“你现在是大官了,这些事情虽说你跑不脱,但也要学着明哲保身,拼命的事交给当军的去做就行了,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呐!”
苏亦勉强笑着:“知道了,娘,你不用担心,我都晓得的,你多保重身体。”
拜别了于老太,管家已经备好马车,苏亦乘车往皇宫赶去,有常驻的锦衣卫吊在后面。
街道上铺着积雪还没有化去,很多地方还透着股暗红色的血迹,许多小巷深处还隐约能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体,这些都是昨夜惨烈的证明。街道相比起以往要冷清太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很多人家门前都挂了白布,大门紧闭,门内传来号丧的哭喊声。
苏亦神色漠然,默默放下了车帘。
车身颠簸着走了不知多久,然后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低声提醒道:“大人,到了。”
苏亦掀开帘子下了车,不远处就是皇城厚重的城门。
城门紧闭,一颗人头高高悬挂。
苏亦抬起头望去,微微张嘴。
是苏武的头颅。
值守的禁军看是苏亦,打开了城门。
从城门进去,苏亦看见一名小太监正靠在高墙边站着打盹,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后慌忙看来,一见是苏亦,便一溜烟地跑了。
苏亦没去管他,继续朝着城内走去。
还未走到马道尽头,苏亦就看见一名身着鹤袍的公公快步赶来。
苏亦停下脚步等候,那公公赶忙小跑起来。
“陈公公,节哀。”苏亦拱了拱手,眼前这名公公是东厂主事人陈忠君,同时也是岳窦生前一手提拔起来的。
苏亦心中明了,之前那小太监原是被陈忠君安排在城门处的,就是为了等自己来了然后及时禀报。
陈公公眼眶还有些泛红,却还是勉强笑着回礼:“见过苏大人。”
“陈公公找立之有事吗?”苏亦问道。
陈忠君连忙应声:“小的早料到苏大人会来,所以特地等着带苏大人去见陛下。”
苏亦扫了陈忠君一眼,看着那勉强扯出的假笑,心中又是烦闷起来,他微微皱眉:“陈公公有事就请直说罢。”
陈忠君笑容一滞,脸色渐渐变得忧伤起来。
第四五四章——天下太平(shukeba.)
第四五四章——天下太平
“小的自幼就被卖进了宫,那时岳公公见小的机灵懂事,便收了小的为义子。”苏亦与陈公公沿着马道向前,陈公公将往事娓娓道来。
“义父这辈子也没有子嗣,所以对小的很是关爱,就连忠君这个名字,也是义父赐予。”陈公公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义父武艺高强,随先帝走遍八荒,却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苏亦瞥了一眼陈公公,然后目视前方道:“忠君陈公公该知道,你义父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目的。”
陈公公低头看着地:“自然是知道的。”
苏亦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陈公公又突然开口道:“义父生前与苏大人共事许久,义父常说苏大人乃是治世大才,言语间从不吝称赞,引为平生知己。就凭这一点,小的就是唤苏大人一句叔叔也是当得起的。”
苏亦一愣,然后连忙摆手:“陈公公言重了,这辈分太牵强了,立之可当不起。”
陈公公扯出一丝笑容:“当得起当得起日后东厂还需叔叔照拂一二,叔叔就莫要推辞了。”
苏亦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如今岳公公走了,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了出来我自会向陛下表谏,陈公公不用再如此做派。”
陈忠君脸色一僵,然后立马赔笑:“是,是,那就劳烦苏大人了。”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文渊阁前,还未进门,便听到了屋内嘈杂的吵闹声。
苏亦微微皱眉:“什么情况?”
陈公公悄悄瞥了眼门内,又打量了一下苏亦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还不是那帮大臣——陛下仁厚,要将义父厚葬,遗骨入皇陵,牌位入太庙。那帮大臣都是属猫的,一听说就炸了毛,一大早就跑来闹了。”
苏亦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当先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门。
推开门,第一眼便看到陈勋坐在桌前怒意盎然,桌前跪了一整排大臣。
“陛下三思!岳窦身为皇家仆役,为陛下赴死是他本分,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阉人,何德何能入皇陵太庙?”
苏亦眼中冷意一闪而过,低头看去,说这句话的是户部左侍郎卢志雅。
“闭嘴!”陈勋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阿窦与朕胜似叔侄,你卢志雅安敢全名呼之?!”
“陛下慎言!”旁边立马有大臣抬起头提醒,卢志雅不卑不亢与陈勋对视。
陈勋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逐渐阴鸷,他的阴恻恻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身上扫过:“难道是朕的话不管用了?”
“微臣不敢。”众大臣纷纷以头磕地。
卢志雅再次开口:“皇陵内皆是真龙血脉安睡,岂容岳岳公公惊扰?陛下就不怕先帝们怪罪吗!”
“既然你不同意,”陈勋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卢志雅使劲点了点,“那你!就去给阿窦陪葬!”
卢志雅身子一颤,咬牙说道:“臣——愿以死明志!”
苏亦眼角一跳,心知不好,忙走上前来。
果不其然,就听到陈勋大喊一句:“好胆!来人——把卢志雅拖出去斩了!”
“陛下!”
“陛下不可!不可啊!”
大臣们纷纷直起身子大喊。
苏亦从大臣们的间隙中跨过,来到陈勋面前,挡住了陈勋的视线。
陈勋抬头怒视苏亦:“你也要拦朕吗?”
苏亦的目光波澜不惊,淡淡道:“那陛下还听我的吗?”
陈勋嘴唇嗫喏了一下,正欲说话,却被苏亦打断了:“陛下还信我吗?”
陈勋眼睛瞥向一边,半晌后点了点头:“信。”
“那就先冷静下来。”苏亦微微一笑,把陈勋按回了椅子上,“我会处理好的。”
“苏亦!你昨夜为何先行离去!”卢志雅矛头一转,对向了苏亦。
苏亦转过身,直面众位大臣:“岳公公为国捐躯,护龙有功,当进皇陵太庙接受供奉。”
“此事岂容你说了算!”卢志雅大怒,“你只是太傅,竟敢管帝王家事!?”
苏亦淡淡一笑:“卢大人此话在理,立之管不了陛下家事,不过还是可以管管卢大人家事的。”
卢志雅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亦掰着指头娓娓道来:“小的就不说了,三年前隆冬大雪战事未启,卢大人从军饷中克扣了五万两纹银,现在想必还在卢大人府上地窖里藏着罢?还有两年前嘉山州富商买地,只花了百两银子,原因是因为送了卢大人一对貌美姐妹花,听说还是卢大人亲自给批的条子?再说说近的,江南徐氏米仓,趁着北部无粮,恶意抬高粮价,没记错的话,卢大人府上夫人也是姓徐?”
卢志雅眼中惊恐几乎要掩饰不住,指着苏亦的手都在打颤:“你——你——血口喷人!”
苏亦摆了摆手:“是不是血口喷人日后自见分晓,锦衣卫已经在往卢府去了,卢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万一解释不清”苏亦的话语里几乎带着冰渣,冷意战战。
“那就真的要去给岳公公陪葬了”
卢志雅颤抖着起身,朝陈勋拱手告退,小跑着往家里去了。
苏亦的目光从众大臣身上扫过,但凡身上有点不干净的,都不敢于之对视。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传来,“说一千道一万,这些和岳公公进不进皇陵有什么关系?老夫可不怕你查!”
苏亦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钦天监俞永林,监史大臣。这是个没什么油水的部门,主要作用就是记录史实和国家大事。
苏亦叹气道:“俞大人,岳公公有功是事实,大家有目共睹,你又何苦咄咄逼人。”
俞永林也叹了口气,目光不敢与陈勋对视:“岳公公侍奉先帝与陛下两代,忠心可鉴,老夫岂能不知?但入皇陵一事,真的不行”
“为何?!”陈勋又急又怒。
“因为”俞永林抬起头看向陈勋,“昨夜的事根本不会记录在史书上,后人查之,也不会有岳公公赴死救主的史实。”
苏亦心底一沉,有些明白了。
俞永林继续说道:“刺客凭一己之力闯进皇城刺杀天子,数千甲士都未能拦住,差点就让其得逞,此事有损皇家威严,自不能写进史书中。”
陈勋睁大了眼睛,瞪着俞永林道:“有什么不能写的!朕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若不这样写,那你打算怎么写!?”
俞永林看了看陈勋,又看了看苏亦,他张嘴道。
“京城无事天下太平。”
第四五五章——雪满枝头似梨花(shukeba.)
第四五五章——雪满枝头似梨花
从文渊阁出来,苏亦去了岳窦生前住处。
小小庭院前挂了白绸,苏亦站在院门外哈了哈手,吐出一阵白雾。几根梨树的枝丫从墙内探出头来,上面盖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仿佛是提前开了花。
透过院墙,有隐约的啜泣声传来。苏亦推开门进去,正对着的就是灵堂,岳窦的尸体就摆在大堂内,已经有葬仪师替他化了淡妆,但泛红的脸颊下还是盖不住那一丝苍白。
一名小太监头戴孝冠,臂束白巾,跪在岳窦身边,低声哭泣。
苏亦走近,小太监看到苏亦,无声磕了个头。
苏亦盯着岳窦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你是岳公公的什么人?”
小太监摸了摸眼泪,哽咽着答道:“奴婢是岳公公內侍,从入宫起就伺候公公,已经八年了。”
“岳公公待你如何?”苏亦看了眼小太监。
听到苏亦发问,小太监悲从中来,才擦干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公公对奴婢视如己出,照顾有加,自从跟了公公,就从不教奴婢再受人欺辱,也从未打骂过奴婢,还教授奴婢宫中处世道理,此等大恩,说是亲生父母也不为过。昨日夜里奴婢还曾提醒公公切莫以身犯险,公公却只叫奴婢先行回来,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苏亦默默点头:“那陈公公今日可曾来过?”
小太监点了点头:“陈公公今日一早来拜见过,上香后便离开了。”
“那他为何不束白巾戴孝?”苏亦淡淡问道,面无表情。
“这个”小太监愣了一下,讷讷道,“陈公公是大总管,应是公务责重,不方便吧”
“呵”苏亦轻笑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抹着眼泪:“奴婢为家人所弃,自幼入宫,只知家氏姓卓,后公公赐名不茹。”
“卓不茹。”苏亦低声念叨,“不吐不茹。”
卓不茹低头应道:“是,公公当年也是这样说的。”
苏亦笑了笑:“怪不得别欺负,看来你性子却是有些软了。知道岳公公给你取这名字是为什么吗?”
卓不茹答道:“知道的,公公说过,他希望奴婢日后能既不怕硬,也不欺软,做一个正直的人。”
苏亦赞赏地点了点头:“善。陈忠君不久后就要升任司礼监掌印,你准备一下,以后东厂就交给你打理了。”
卓不茹猛抬起头来,满脸惊愕:“什,什么”
苏亦却已经走到了院门外,他回身对着卓不茹挥了挥手:“无妨,有不懂的就来问我,你既是岳公公养子,日后自然由我照拂。”
从皇城出来,苏亦坐上马车,朝着闻风听雨阁的茶楼行去。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苏亦下了车穿过巷子,敲响那扇木门。
不多时,木门从里面打开,年老的门房用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苏亦,苏亦连忙拱手:“大爷,是我。”
门房点了点头,把苏亦放了进去。
回字型的廊舍里只有零星的几名茶客,苏亦穿过廊道往里走去,有仆役迎了上来。
苏亦还未说话,仆役就先施礼道:“我家主人已经醒了,知道苏公子要来,特命我在此等候。”
“已经醒了?”苏亦诧异道,昨也夜凡力竭昏迷,他本来安排了人把夜凡送到苏府修养,不过等他到家后从下人口中得知,夜凡已经被自家仆役接走了。
“是的,今日晌午便醒了。”仆役答道。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苏亦喃喃道。
仆役笑了笑:“闻风听雨阁自然是不缺灵丹妙药的,我家主人已无甚大碍,剩下的便是安心休养即可。”
说话间,二人来到房间外,鼻尖有幽幽药香弥散。
“苏公子请。”仆役伸手虚引,躬身退下了。
苏亦推门进去,便看见夜凡躺在床上,胸前缠着纱布,正歪头朝着他笑。梅七姑就坐在床边,眼眶有些泛红。
苏亦没有说话,看了看夜凡,又看了看梅七姑。
夜凡拍了拍梅七姑的手背,说道:“我和太傅大人说点事,你先回去罢。”
梅七姑微微点了下头,眼神有些幽怨,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嘴中却还是说道:“那你记得服药,我这就走了。”
梅七姑离开后贴心地带上了门,苏亦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岳公公死了,陛下很伤心,百官们也很乱。”
夜凡笑道:“这我倒是能猜到,不过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我还以为你会关心下我的伤势。”
苏亦瞥了夜凡一眼:“没死就行了。”
夜凡哑然失笑:“官没当几天,拿架子这一套倒是熟稔,有时候我还真怀念当初那个看见人头就被吓得尿裤子的苏亦。”
苏亦脸色一僵:“没功夫与你开玩笑,我有事要问你。”
夜凡嬉皮笑脸道:“拜托,我是生意人,回答问题可是要收钱的。”
苏亦翻了个白眼:“上次你说要和锦衣卫做情报共享,我可是安排了下的。”
“别揣着明白当糊涂。”夜凡打断道,“你心里清楚得很,你我双方情报共享,得利最多的还是锦衣卫。”
“哼”苏亦不忿,“那你说,这次你又要什么?”
夜凡脸上露出独属于商人的精明,他眯眼道:“岳公公为国捐躯,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是空出来了”
“行啊,明一早我就找人招你进宫,等净身后司礼监掌印就是你的了。”
“使不得使不得!”夜凡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岳公公身死,东厂肯定群龙无首,我可不信你会放心把东厂交到别人手上,你看,是不是能把我的人也安排进东厂,毕竟有些事情东厂出面会好查许多。”
苏亦眼神变得有些凌厉起来,他盯着夜凡看了许久:“先是锦衣卫,现在又是东厂,你到底想干什么?”
夜凡笑道:“那当然是想赚钱了,你想想,东厂主要是天子用来监察大臣的机构,一些关于大臣的机密当然是东厂最清楚,这些消息要是放在我这里,可是能卖出天价去。”
苏亦还待再问,却被夜凡打断了:“到底成不成苏大人就给句痛快话吧,能成就成,不能成你也别想从我这知道啥。”
苏亦气得眼角直跳,半晌后才说道:“行,不过东厂厂公我已经另有人选,你就不用想了。”
夜凡随意摆摆手:“无所谓,我也没想要那个位置,厂公什么的都是摆设,到头来还不是都得听你苏大人的?说罢,你想问什么?”
苏亦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对上了夜凡的眼睛。
“天人到底是什么?”
ps:这一章可以说是正式宣告岳窦领盒饭了,说老实话我是很喜欢岳窦这个角色的,他在书中代表的是一个典型的“愚忠”的形象,皇帝就是他的天,皇帝永远是对的,这也是自古以来太监这类人的一个共同特点,他们或许会不善良,也或许有心理扭曲的病态,但若是仔细查阅一下,便能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太监都是忠心于皇室的。岳窦便是这本书里的代表,他一生都陪伴在皇帝身边,一辈子都追逐着陈开名的脚步。这一章的标题也是这个意思,陈开名喜欢梨花,那如果说陈开名是真正的梨花的话,那岳窦便是一株努力想变成真正梨花的枯树。
第四五六章——苟且偷生的人们(shukeba.)
第四五六章——苟且偷生的人们
“天人到底是什么?”
佛殿中,菩萨高坐莲台,用怜悯的目光俯视众生。唐锦年盘着一条腿坐在香坛上,这样对活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