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醋跟咱山里的老玉米似的,得留种?”
铁蛋笑了,指尖划过蒸馏器接口处的棉线,糯米浆糊过的地方泛着青白,像道愈合的疤:“可不是么,机器能算出斤两,算不出老窑洞里的地气。”
这蒸馏器是他用三个废旧汽油桶改的,冷凝管是厚着脸皮从县医院药房“借”的,接口处缠着李大娘纳鞋底的棉线,浸过糯米浆后竟密不透风,蒸汽顺着导管钻进冷凝桶时,会发出类似山风掠过岩缝的低吟。
秀兰抱着账本躲在角落,看铁蛋哥比划着蒸馏器的铜管,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县图书馆“借”的那本《微生物发酵工程》。
书是1965年的版本,纸页泛黄,油墨味里混着霉味,却被铁蛋哥用牛皮纸仔细包了书皮。
她翻到夹着糖纸的那页,“上海”二字在阳光里泛着微光,糖纸是陈主任给的,er上的外滩建筑与铁蛋哥画在牛皮本上的醋酸分子结构图奇妙地重叠,像山坳与外面世界的一次短暂拥抱。
当铁蛋说起“通过蒸馏提取醋精油”时,她看见老周大爷的算盘珠子又开始拨弄,却不再是算钱,而是在数铁蛋哥画在窑洞墙上的公式——那些用粉笔写的“C60H62O60”,在夕阳里像串会发光的槐花。
闷雷在山梁后滚了三天,终于在七月初七傍晚炸开。
秀兰刚把最后一篓曲药搬进窑洞,天边就压来铅灰色的云,像口倒扣的铁锅,把山坳扣得严严实实。
蜂箱在槐树下不安地颤动,工蜂们围着巢门打转,翅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像在商量着什么要紧事。
铁蛋蹲在蜂场数蜂箱时,发现最边上的蜂箱底渗着琥珀色的蜜——那是去年冬天喂给蜂群的储备粮,此刻正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挤出巢脾。
第一滴雨点砸在铁蛋手背上时,他正在检查蜂箱的防雨布。
凉得刺骨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猛地抬头,看见后山塘坝的水己经漫过了石堤,浊浪卷着枯枝往下冲,像条发了疯的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