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细微的声响传入耳膜,沈安安没有回头,冷淡的嗓音在堂中回荡,“许姑娘是打算去哪?寻人回许家通风报信吗?”
她身子僵在原地,半晌才木然的回过身来,“我只是想去趟茅房,四皇子妃这是什么话。”
“我家夫君方才说,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许姑娘方才是没听见?”
“……”
“许姑娘,”沈安安似笑非笑,眸中却凝着冷霜,“若是对陈家公子无情,今日就不该来,若是有情,更不该话里话外都是挑唆,定罪之词,自以为聪明,却将旁人都当做了傻子。”
她脚步踉跄的后退半步,娇俏的小脸已是惨白如纸。
“皇子妃,话可不能乱说,我只是好心来陪陈夫人的,此案又关我何事,难不成仅凭那什么三郎的三言两语,就可以推案了吗,桃粉姑娘可并未开口,您这是信口雌黄的诬告。”
“呵,煮熟的鸭子都比不上许姑娘的嘴硬。”沈安安目光看向了沉着脸的申允白,话却是对着桃粉说的。
“桃粉姑娘,你得知你姐姐被杀,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陈家公子,因为恰好,那个时间段,他与许家姑娘定亲,最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桃粉指甲死死扣着掌心,一言不发,沈安安也不指望她开口,接着说,“然后,你就一纸状书告上了衙门,可民告官,没有人敢接你的案子,正此时,申尚书清正廉明的名声传入了你的耳中。”
“你便寻上了申府,被他哄骗着做了伪证,但其实,你并没有亲眼目睹陈家公子杀人,一切只是你的推测,可你却不想想,申尚书为何会接你这桩对他没有好处的案子。”
“满口胡言。”申允白嗤笑,语气中都是不屑,“沈安安,凭空捏造诬陷,可是要负责任的,若她没有亲眼目睹,又怎么会对殷红的死与当日情形说的如此清楚。”
“那自然要归功于许姑娘了,殷红死那日,没有人比她这个罪魁祸首更清楚,桃粉姑娘的那些言辞,当都是许姑娘言传身教了。”
“不,不是,不是我,不是我,这关我何事。”面对众人看来的目光,许姑娘拼命摇头。
沈安安并不理会她,垂眸盯着一言不发的桃粉,“等你知晓一切时,已经无路可退,对方拿那位三郎君要挟,你只能听他们的,推陈家公子抵罪,是与不是?”
啊——
桃粉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抱住自已的身子,哭的撕心裂肺。
沈安安知晓,自已猜对了,不枉她昨夜一遍遍推演,和给她头绪的某人。
她偏头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萧渊,给了他一个柔和的笑容,和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截然不同。
萧渊唇瓣高高扬起,眸中洋溢骄傲的愉悦。
噗通——
众人朝声音发出的位置看去,就见许姑娘瘫坐在地上,不住得摇头,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听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清她说了什么,“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我不懂你们说什么,我要回家。”
沈安安缓步朝她走过去,许姑娘眸中染上惊恐,往陈夫人身侧挪去,早就被事态发展惊的傻眼了的陈夫人回过神来,迅速弯腰攥住了许姑娘手腕。
“是你杀了殷红姑娘,是你陷害我儿,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儿,你个妒妇!”
许姑娘抬手挡住了陈夫人落下的巴掌,面容皱了起来,“妒?凭你儿也配,陈家不过吏部的一个小官,哪里能和我许家相配。”
陈夫人傻眼,愣在那里。
许姑娘拧着眉,从地上爬了起来,叫嚷着要寻许大人。
沈安安怜悯的看了眼陈夫人,说道,“许家豪门望族,却甘愿将女下嫁,陈夫人都不想想是为着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陈夫人火速起身,直勾勾的盯着许姑娘,“说,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儿。”
许姑娘紧紧攥着腰间的香囊,咬着牙不说一个字。
“许姑娘手中的香囊,和殷红姑娘送给陈公子的那方锦帕味道有异曲同工之妙,应都是出自裴家商号吧,也就是醉春楼背后的东家。”
“只是许姑娘那只明显偏旧些,并非是最近采买,应该有些日子了,是裴家大公子送的吧。”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
许姑娘更是面色如土,下唇被她咬出了血丝,将惨白的唇染成了猩红色。
“不,不是,这是我自已买的。”
“许家高门,二十文的香囊莫说是被姑娘随身挂在腰上,怕是连递到眼前当个玩意的资格都没有,偏还如此老旧,被许姑娘视若珍宝。”
“如此破绽,一查便知,许姑娘觉得,还有狡辩的必要吗。”
“所以,许家愿意与我儿结亲,是因为许家姑娘与人有私,暗通款曲,高门怕拿捏不住,才会急于塞进我陈家遮丑!!”陈夫人浑身都在发抖,几乎是怒吼咆哮而出。
“你们,你们,狼狈为奸,又联手坑害我儿,想要置他于死地,好姘居苟合!!”
陈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眼珠子一翻往后倒去,林雨柔连忙上前搀扶住,“姨母,姨母。”
“我要告官,我要告御状,我绝不放过这对奸夫淫妇,我要许家名声扫地。”她死死咬着牙,恨不能将那些人碎尸万段。
许姑娘看着陈夫人,已经吓的不敢上前,恨不能缩在一角,等着她爹来救她。
沈安安偏头,冲脸色铁青的申允白勾唇一笑,无声张唇,“你输了。”
“大人。”身侧小厮低声说,“许大人怕是不会来,没能保下许姑娘,咱们先前和许大人的约定怕是做不得数了。”
申允白没有说话,整个人拢在一股浓浓的阴郁中。
第254章挨板子
“既已查明真凶,寺卿大人还不将人入狱,还在等什么。”萧渊慢悠悠开口。
大理寺卿猛然回过神来,看了眼黑着脸的申允白,忙不迭的答应,只要不是这两位,其他抓谁都无所谓。
“来人,将许姑娘抓起来,待签字画押之后,斩立决。”
“不,”许姑娘瘫倒在地。
“等等。”
清朗的男声传来,一位穿着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缓步走进了公堂。
“大人,这人说他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小的就将人放进来了。”
大理寺卿摆摆手,凝视着堂下男子,“你是何人?”
“草民裴家大公子,裴覃。”男子顿了顿,偏头深深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许姑娘,眸中满含柔情,冲她温和的笑了笑。
“草民今日来,是伏法的,醉春楼殷红姑娘一案,皆是草民所为,是草民醉酒后,贪图殷红姑娘美色,起了歹心,未能如愿,才狠心将人杀害,与他人无关。”
“不,不是。”许姑娘泪流满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裴覃,你不能认,我爹会想办法救我的,你要是认了,会死的。”
“许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皆是我一个所为,不用他人为我遮掩,大人,还请您立即下令,判我死罪,以正律法。”
大理寺卿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裴覃,你确定,要认下此桩案子,一尸两命,可是要判斩立决的。”
“不,他不认,不是他做的。”许姑娘踉跄的扑了过去,死死拽住裴覃,“你快说,这不是你做的,殷红分明是我…”
“芝芝,”裴覃脸色一厉,“不要再说了。”
许芝芝呆呆的看着他,裴覃微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凝视着她,轻柔的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珠,低声说,“今日阵仗不亚于三堂会审,便是许大人也束手无策,你躲不掉的,乖。”
他掰开她拽住他衣袖的手,神情坚定,“还请大人下令。”
“来人,拖下去签字画押,后斩立决。”谁都不用得罪,大理寺卿迫不及待的吩咐人处死裴覃。
“不,不要,不要。”许芝芝用力的抓住他,裴覃双眸猩红,还是狠心推开她,被衙役拖了下去。
“芝芝,你要好好活着,是我没用,辜负了你,别再念着我。”
啊——
整个公堂都充斥着许芝芝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摔倒了就再站起来,只是她腿软的厉害,连走出公堂都废了很大力气。
桃粉看的呆在原地,寒意从四肢百骸上升至头顶,冷的她瑟瑟发抖。
“三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起身往屏风后冲去,可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三郎,你在哪?三郎。”她抓住一个衙役问,“三郎呢,他去哪了?”
那人皱眉,一把将桃粉甩在地上,这时,大理寺卿的目光也看向了桃粉,沉声下令,“你收人钱财,做伪证陷害无辜,今判你服役三年,即刻收监。”
两个衙役将桃粉从地上拖了起来,往外架去。
“等等,大人,您再给奴家一炷香得时间,我要见三郎,我要见他。”
可惜,她的哀求没有任何人理会,不曾在暗潮汹涌的公堂上掀起任何波澜。
等人离开,屏风后的一个柜子门缓缓打开,清跃满头大汗的从里面出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偏堂。
案子都处理完了,但那些言官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谁都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大理寺卿却不想看这热闹。
“那,四皇子,四皇子妃,申大人,本官就先去后堂监斩了。”说完就起身想溜。
“寺卿大人是不是忘了,还有事情不曾处理?”萧渊慢悠悠的开口,定住了大理寺卿要离开的脚步。
“你身为大理寺卿,打板子,不该亲自执行吗?”
大理寺卿都快哭了,一张脸皱巴在一起,小心翼翼的看了申允白一眼。
你们下注,关我何事,做何非要拉上我呢。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默默回身,又坐了回去,像个摆在那的吉祥物,不说话也不动。
他不开口,言官却不会放过申允白,他们好不容易逮着这个让申允白倒霉的机会,都争先恐后的落井下石。
“申尚书,可还记得方才和四皇子妃的赌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申尚书该不是想反悔吧?”
“四皇子妃一个女子都敢应承,申尚书莫非是想抵赖,在座诸位可都看着呢,传出去,怕是有损你君子之名。”
那些言官一瞬不瞬的盯着申允白,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犀利,恨不能那些话能化作刀,刺申允白个千疮百孔。
“我既是答应了,自是会履行承诺。”申允白平静开口,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起身,缓步走向坐在公堂中央的沈安安,眸中藏匿着森森寒光。
一道黑影比之更快的立在了沈安安身侧,挡住了申允白凝视沈安安的视线,“申尚书,挨板子,去外面。”
申允白看了萧渊一眼,敛眸轻声开口,“板子不着急,我还不曾亲口向四皇子妃道歉。”
突然响起女子的一声轻笑,萧渊的手被一只柔若无骨得小手攥住,轻轻拉到了身侧,“申尚书请说,我洗耳恭听。”
“今日,在下莽撞,误会了四皇子妃,还请见谅。”他微微拱手,语气平静冷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好一个误会。”沈安安挑眉轻笑,申允白仿佛没有听懂她话中的讥讽,继续道,“是我看人不当,不曾洞察究竟,险些错判了冤案。”
几句话,便将自已的罪行轻飘飘的揭了过去,沈安安也知晓,不可能因为此事将他如何,只是嘲讽的扯扯唇角,并没有接话。
“只是有一事儿我不明,想请教请教四皇子妃。”
“你说。”
申允白嗓音压的极低,用仅供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此事,除了许姑娘这个意外,我自认没有丝毫破绽,都处理的很干净,你是如何发现的?”
沈安安勾唇,“因为,申尚书从不做没有好处的事儿,你只要出手,我第一个想的,不是你的阴谋,而是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我可不信那些老顽固口中的沽名钓誉之言,那两百两银子来的太容易,且拿一万两银子陷害陈公子,我想不到你这么做的理由和能得到的好处,所以,一定是做了假。”
至于裴覃,沈安安偏头看向了立在她身侧的萧渊,眸光不自知的轻柔了几分。
则全是身旁人的敏锐给她提供的帮助。
申允白面无表情的轻笑一声,抬步朝外走去,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言官们一窝蜂的跑去了外面围观。
陈夫人抱着劫后余生的陈公子感激的给沈安安跪下磕头。
“都起来吧。”
林雨柔搀扶着陈夫人站起身,嘴里一直都在千恩万谢,“四皇子妃的恩情,我陈家铭记于心,若有帮得上的地方,绝不推辞。”
“嗯。”
沈安安抬眸,看了眼陈夫人身侧仿佛丢了魂的陈家公子,那双眼睛空洞绝望,没有一丝生机,仿佛即将赴死之人。
她淡淡移开视线,还是那句话,良言不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生与死,都是旁人的权利。
——
三十板子很快就打完了,许是那些人手下留了情,申允白袍子虽被鲜血浸湿,但没有到不能活动的地步。
他被小厮搀扶着慢慢从凳子上起身,微微弯着腰缓解疼痛,可脸上却没有丝毫情绪,平静的仿佛只是个身外人。
那些言官围着他,用嘲讽不屑的目光盯着他,说出的话更是刺人耳膜,可他都没有半点反应,神情依旧平静。
“我们走。”
小厮搀扶着他慢慢往外走去。
正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极速奔来,灵动的穿梭来到申允白身侧。
“大哥,你…”
“我没事。”申允白终于露出了其它的神色,冲陈天柔和的笑。
陈天垂眸看了眼他被血浸湿的袍子,阴戾的抬眸看向那群窃窃私语的言官,“你们给我闭嘴!”
“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在大理寺撒野。”
陈天攥着拳头就要冲上去,被申允白制止,“大哥没事儿,不要理会他们,我们回家。”
陈天气的胸口上下起伏,那双清澈冷清的眸子,慢慢浮上阴鸷,用极度狠绝的目光注视着那群人。
有人被这般的陈天惊的微微出了冷汗,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天儿,”申允白攥住陈天手腕,虚弱的往外挪步,陈天连忙扶住他,那双隐在眼帘下的眸子却在慢慢泛红。
“大哥,你怎么样,我这便让人进宫请太医。”
“不打紧,皮肉伤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比之更凶险的我们都熬过来了,技不如人,这是我该得的。”
“哥,”陈天脸上闪过一抹纠结,还是开口说道,“不然就算了吧,我们没有根基,想在朝堂趟出一条路来太难,我已经失去爹娘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便是我们兄弟俩人,也当好好活着,不是吗?”
“住口。”申允白温和的神色顿时变的阴戾,“此类的话,不可再说。”
“哥,府中祠堂中的牌位我看到了,那位姑娘是你在乎之人,对不对,为了报仇,你误伤了她,还不够悔恨终生吗,何必非要闹到鱼死网破,不可收场的地步。”
第255章代价
“我说,此类话不可再说。”申允白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欠下的,自有我来偿还,那个人欠的,也当付出代价。”
“……”陈天垂眸,陷入了沉默。
每一次的劝告都已失败告终,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那我们就找机会杀了那个人就是,何苦如此麻烦。”
申允白眸子慢慢眯了起来,说出的话仿佛夹着冰刀子般,“报仇,最痛快的方式就是取人性命,我要像当年他玩弄爹娘一样,慢慢摧毁掉他所在乎的一切,让他生不如死。”
陈天沉默着从马车抽屉里拿出两瓶药膏,又拿了软枕放在申允白身后,“我给你上药,先止血。”
申允白顺着他力趴在软枕上,衣袍退下,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双腿,陈天死死抿住唇,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和痛苦。
他动作放的很轻,将药膏均匀的涂抹在伤口上,指尖都是颤抖的,心中却又有些麻木。
记忆中,大哥身上的伤几乎没有好过,几次都是险象环生,比起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这点皮外伤确实算的上是轻的。
“算漏了一子,全盘皆输,本是想着笼络了许大人,在朝堂就有了助力,可以安排宣告你身份一事,如今都泡汤了,只能再想办法了。”
陈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应。
——
四皇子马车上。
“那位许大人很厉害吗,竟然让申允白费如此周折,得到他的助力?”
“个人谈不上,只是家族有些底蕴。”萧渊抚摸着她发丝,柔软的像是绸缎般,穿过指缝慢慢滑落。
“在端老爷子之前,许家在文人中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只是随着后辈都资质平平,才慢慢没落,但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
“在朝堂,文人的笔杆子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就算是奸佞也会有所忌惮,申允白应是想利用这点,让,那个人顺利恢复身份,立足朝堂。”
“原来如此。”沈安安懒散的半倚在他肩上,眉头微蹙,“如今这个计划落空,他很快应会再有动作,毕竟皇帝对宣布陈天身份一事儿很着急,你要当心着些,别被他给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