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身高有点不够,看到旁边的黄梨花方凳,立刻拿过来放到太师椅上,再次爬上去,尝试着探查匾额后面。
这个时候,云嬷嬷才反应过来,她家夫人这不是帮老爷整理书房,这是在找东西啊!
她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着椅子,劝道:“夫人,你快下来,这太高了,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你要找什么,咱们找个小厮过来就是。”
“这个事情不能让老爷的小厮知道。”宋絮晚冷声道。
说话间,宋絮晚已经摸到一个木质盒子,心凉了半截。
她小心的把盒子拿下来,轻轻的放到了书案上。
一个紫檀描金木盒,刻着茉莉花纹。
试问哪个男子,会用刻着茉莉花纹的盒子放东西,宋絮晚觉得她的另半截心也凉透了。
她盯着眼前的盒子,不断的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像个发现夫君养了外室的泼妇一样,失了体面。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就要打开盒子。
突然,一只手按住了盒子,云嬷嬷红着眼睛劝道:“夫人,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谁还没有点秘密,您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现,咱们回去,明天一早该干嘛干嘛,您和老爷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嬷嬷,你知道我的性子。”
她不是眼里能容得下沙子的人,也不是能容忍身边人怀着巨大秘密的人,夫妻之间就要亲密无间。
宋絮晚拂开云嬷嬷的手,毫不迟疑的打开了盒子,一封封书信整齐的摆放其中,有的很新,有的有些泛黄,可见是连续很多年的通信。
云嬷嬷再次按住了书信,最后一次劝道:“夫人,这些信看上去存在了很多年,您和老爷也恩爱了很多年,可见它并没有影响您和老爷的夫妻感情,咱不看了好不好?”
“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看了,真的是影响到夫妻之间的感情,往后又该如何啊?”
最后一句,云嬷嬷已经有了哭腔。
闭上眼,往日多少恩爱在眼前闪过,宋絮晚苦笑般调侃:“也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可能就是老爷一个普通好友的书信。”
这话,云嬷嬷怎么会信,那盒子上的花纹,以及盒子里的信纸,一眼望去就是薛涛笺。
这些无一不提示着,这个盒子和女子相关。
再怎么心如擂鼓,在打开第一封书信后,宋絮晚就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一封封看过去,嘴角的苦笑逐渐转成冷笑,精致的容颜第一次有了破碎感。
云嬷嬷看的胆战心惊,颤抖着问道:“姐儿,信里写了什么,你别吓嬷嬷。”
写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男子,多年来一直爱慕一个女子罢了。
这份爱看上去十分的动人且缠绵,可惜女子另嫁她人,只能次次婉拒男子。
男子伤心失望之下,为了传承后代另娶他人,但是除了尽一尽丈夫的义务,心里始终只有这个女子。
这份凄美的感情,唯一可惜的是男子叫周明海,女子不叫宋絮晚。
看完信,所有的谜底都显露出来,宋絮晚反而没了之前的愁肠百结,镇定的给云嬷嬷简述了一下事情。
“夫君婚前喜欢闵绒雪,可是闵绒雪嫁人了,他才娶的我,这些年一直对着闵绒雪念念不忘。”
云嬷嬷瞥了一眼锦盒,讥讽道:“这闵绒雪也不是个东西,都嫁人了,还与有妇之夫通信,可见品行十分有问题。”
“这你倒是误会这位夫人了,”
宋絮晚一边整理书信,一边讥讽道:“周明海可能是太喜欢对方了,每次去信,还把信誊抄一遍,自己留了一封,刚好来往信件都能对起来。
我把所有的看下来,都是周明海去信主动纠缠人家,人家也含蓄的拒绝了,奈何咱们得老爷痴情啊,这些年坚持写信,当真是感人!”
“兴许就是嘴上拒绝,心里是欲拒还迎呢,不然这么多年,还能有来有往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骂别人有什么用呢,自己家的夫君,不才是这场事件里最恶心的人吗?
没想到她人人夸赞的光鲜婚姻,里子竟然是这么血淋淋。
宋絮晚自嘲一笑,这些年竟真的活成了笑话一样。
收拾好信件,宋絮晚回头看沉睡如猪的周明海,胃里一阵翻涌,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她差点就吐了出来。
“闵绒雪,这个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4章
不甘看着平静的骇人的夫人,云嬷嬷心里阵阵揪痛,她家夫人自小娇养,就是成亲这么多年也没经历什么糟心事,何曾这么委屈过。
但是转念一想,云嬷嬷还是忍不住道:“夫人,您也说是老爷一厢情愿,这件事您只要当做不知道,对咱们又有什么影响呢,老爷想写继续写就是,人家不是对老爷没有意思吗?
只要人家不回应,老爷别说写十几年,就是写二十几年,写到头发发白,又会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要和夫人一起和和美美的生活。”
明知道周明海心里有了别人,她怎么还和周明海恩爱的起来,这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她来京城了。”宋絮晚冷冷道。
这是云嬷嬷始料未及的,若两人只是书信传情,那也没什么,又不能传出一个孩子来。
但要是当真见了面,烈女怕缠郎,现在拒绝,指不定哪一天两人就能滚到床上。
如此想着,云嬷嬷帕子都要揉碎了。
“这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应该还没有什么。”
抬眼示意酒醉的周明海,宋絮晚幽幽道:“今天已经喝醉了,离酒后乱性还远吗?”
云嬷嬷出一脑门的汗,情况似乎有些危急。
“就是今天老爷醉酒归来,也不一定和这些信有关系呀,兴许这个女子是一回事,今天醉酒是另外一回事,八成就是真的和一个老友一起喝酒呢。”
谁知道呢,宋絮晚挑选了几封最缠绵的往来书信,把剩下的仍旧装到盒子里,然后放到匾额后面。
闵绒雪既然已经来了京城,两人可能往后就直接见面,不怎么通信了,周明海不仔细,应该不会发现书信少了几封。
离开书房时,已经月上中天。
皎洁的月光洒下大地,把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宋絮晚脚步虚浮,感觉像是梦游一样。
她抬眼四望,白日里熟悉的景象,此刻却觉得朦胧的仿佛幻像。
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间宅子度过了十一个年华。
十一年啊,梦一场!
“对了,周明海曾经让人在宁宁院子里种了许多的茉莉。”
“啊?对!”云嬷嬷连忙应答。
“让人连夜拔了。”
这是宋絮晚进房间前的最后一句话。
拔了那些茉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次日一早,周明海醒来,看到不甚熟悉的床褥,想到昨日和闵绒雪一起喝酒,他瞬间清醒,连忙偷偷往旁边看。
还好,只有他一个人。
从床上起来,周明海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别院的床榻,是他十几年不曾用的书房床榻。
简单梳洗一下,他不甚高兴的往后院走去,醉酒一晚,竟然没有人趴在床头守着,这府上的人,还当他是当家老爷吗?
行至半路,看到小厮仆妇抬着带泥的茉莉往外去,他眉头皱的更深。
“站住,这是做什么?”
“回老爷,夫人让拔去这些茉莉,栽种玫瑰。”仆妇恭敬的答道。
大夏天的,茉莉正值盛开,偏要拔去,明明不是种植玫瑰的时节,偏要换种玫瑰,他的这个夫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周明海觉得自己胸中有一团火,随着升起的太阳,一路烧到了正房。
“好好的拔掉那些茉莉做什么?”
正房里,宋絮晚正在画眉,听到周明海自从昨夜归来,第一句话不是解释而是质问,她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继续画眉。
等两道眉毛都画好,她才懒懒转过身,笑道:“我闻到茉莉花香会起风疹。”
“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往年都好好的。”周明海觉得宋絮晚是强词夺理。
凉凉的看了周明海一眼,宋絮晚接过白芷手里的玫瑰花露,轻轻的在手腕上抹匀。
在周明海忍不住发火的时候,才似笑非笑道:“昨天。”
“晚上沐浴,丫鬟放了茉莉花汁水,很快身上就起了疹子,想等着夫君回来请大夫,结果夫君深夜才回,妾身难受了一夜,早起才好。”
提到昨晚的事情,周明海明显有些心虚,不过想到那些茉莉被拔去,还是心疼的不行。
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嘟囔道:“种在宁宁院子里,你少去那边不就没事了。”
若是放在往常,宋絮晚少不得拉下脸,埋怨周明海不够体贴,再闹一通脾气让他哄。
现在嘛,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她笑笑让丫鬟摆了早饭,没问一句周明海,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饭罢,周明海抬脚离开,也没有说去哪里,这对于常年恩爱的夫妻来说,是少有的冷淡。
果然男人心不在了,魂也就没了。
宋絮晚给了云嬷嬷一个眼神,云嬷嬷叹了一口气离开,开始安排人手。
跟踪周明海的,调查周明海的钱花在哪里的,连昨天周明海去了哪里,和谁一起喝酒,都有人分头开始打听起来。
这一切周明海都不知道,他这两天专门从衙门告了假,就是帮闵绒雪安顿下来。
今天过去流云别院,他要见见闵绒雪的儿子,在看看闵绒雪那里还有什么缺少的没有。
流云别院里,季墨阳已经从浮云寺搬了过来。
对于母亲这个旧时友人,他很是感激:“母亲,您这位旧友家居何处,他如此帮扶,儿子理应上门道谢。”
闵绒雪温和的看着儿子,分开时才和她一样高,短短半个月不见,似乎已经长高了不少,如今也是能顶门立户的顶梁柱了。
她这些年,虽然有哥哥闵清平和周明海帮扶,但是独自一人拉扯两个孩子,也是经历了许多苦楚。
好在等季墨阳科举之后,一切境遇就都变了。
“你安心读书就好,道谢的话,等你科举之后也不迟。”
儿子素有才名,常被人称为少年天才,这次科举必定能够高中,到时候在上门道谢,也不矮了自家身份。
而且,她还不太想和周明海走的太近,也可以说不想让儿子知道,她和周明海走的太近。
对于闵绒雪的话,季墨阳从不反驳,既然母亲觉得不急,那他就先以科举为重。
“有件事还请母亲允许,儿子晚上住在这里,白日里想去浮云寺,和同窗一起温习。”
第5章
旧人别院环境清幽,让人心旷神怡,实在不是个刻苦的环境,人住久了,难免在学业上有所懈怠。
且他的几个同窗,都是因为他家境贫寒,才选择一起住到寺院,不然人家早就到城里住酒楼了。
如今闵绒雪突然过来,他抛弃同窗来到别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闵绒雪略一思索就点头答应,季墨阳是个自律的孩子,读书的事情向来不用她操心,她现在能给儿子的,就是舒心的读书环境。
“也好,这里到浮云寺不过两刻钟脚程,早晚来去也方便。”
季墨阳前脚离开别院去浮云寺,周明海后脚就到了别院。
再次看到闵绒雪,周明海才真实的感受到,梦里的人是真的来到了京城,再也不是他只能遥望而不可及的人。
他皇帝一般巡视了一圈别院,敲打了一众仆人,这才小意温柔的关怀起了闵绒雪。
“这个温泉别院,也只有在冬天,家人才会过来住几天,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
闵绒雪点点头,感激中带着些冷意:“离浮云寺近,难得墨儿往来方便。”
语气中透露着要不是位置好,她也不见得会住在这里。
在周明海心中,闵绒雪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仙女,只要仙女能开口说话,那就是菩萨显灵,是冷淡还是温情,他不敢有什么奢望。
现在能和闵绒雪单独在院子里说话,已经是他梦中才能出现的情景。
他需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住心底喷薄而出的热情。
“一应起居布置,都是我亲手置办,你放心,都是簇新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符合你的心意,要是哪里有需要置换,你再告诉我。”
闵绒雪扫了一眼周遭,说实话,与她闺阁时的布置相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更是不及在广阳王府的十万分之一。
但是自从全家被贬为庶人,靠着哥哥接济过日子之后,当下的处境,已经算是十分优渥了。
她淡淡点头:“暂住而已,身外之物无需太过在意。”
一句身外之物,让周明海瞬间觉得自己好些天的操劳,不过都是无用功。
但是这不就是闵绒雪吗?
超凡脱俗,遗世独立。
这世间有什么凡俗之物,能落入她的眼中呢?
“我见你的行李中有一架琴,刚好我有个朋友,非常擅长制琴,改日我给你……”
“明海。”闵绒雪淡淡打断周明海接下来的话。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儿子有个舒心的学习环境,至于她自己怎么样,她不太关心,或者说不太想让周明海过于关心。
更何况只是说些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庸俗至极。
“我有些累了。”
周明海呆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休息,我改日过来看你。”
他明显感到闵绒雪有些过于冷淡了,或许是他太过热情,让闵绒雪不太适应吧。
走出好远,周明海都在想,到底多久来一次,才能既显得他关心,又不让闵绒雪感到厌烦。
送走周明海,闵绒雪嫌弃的看了一眼房间的布置,竟然有不少红红绿绿的铺盖抱枕等,当真是俗不可耐。
若不是她被贬为庶人之后,父亲的弟子们只有周明海伸出援助之手,她都懒得搭理这个无能之辈。
父亲一介大儒,作为父亲的亲传弟子,周明海竟然在三十岁才考中进士,真是辱没师门。
听说现在还只是个绿袍小官!
察觉到自己的烦躁,闵绒雪快速拨动佛珠,来平复心情。
学府巷周府,闵绒雪的详细信息已经被送到了宋絮晚的案头,这份资料详细到连闵绒雪的生辰八字都有,让宋絮晚感叹有两个好哥哥就是好,手下能人就是多。
仔细看了信息之后,宋絮晚让人套车直奔浮云寺,云嬷嬷焦急的跟上。
“夫人,打听到了?到底是什么人?”
知道云嬷嬷关心,宋絮晚也不卖关子,简单明了的说了情况。
“已故的闵大学士女儿,我说怎么感到熟悉,周明海以前可是闵大学士的亲传弟子,那闵绒雪算是周明海朝夕相见的小师妹了,看他信里那惦记的模样,这是年少时就种下的种子了。”
男人年少爱慕而不可得之人,怕是终其一生都不遗忘,还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愈加刻骨。
云嬷嬷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要是随便什么人勾引了周明海,可能是一时的惦记,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这要是年少时就心心念念的惦记,事情就复杂多了。
“我记得当年闵大学士的女儿,是嫁给了广阳王。”
宋絮晚点头,那时候她还未及笄,只听道章武王谋反兵败被杀,朝廷牵连出了很多人,父亲忙的半个月没有进家。
尘埃落定的时候,广阳王因被牵连自缢而亡,家眷贬为庶人发配祖籍居住。
“听说年前圣上颁布了圣旨,牵连那次宫变的罪人,后代可以参加科考了,这次闵绒雪带儿子回京城,就是参加考试的。”
作为广阳王的家眷,闵绒雪的儿子算是京城户籍,这才是她们回京参加科考的主要原因。
资料说闵绒雪的儿子季墨阳十分聪明,读书时就已经有了才子的名声,她倒要去看看这个少年才子,是个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