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中的?泪水打了好几?个转,还是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发现谢玄稷在凝神望着自己,她赌气似的?将手叠在眼睛上,结果眼泪又顺着指缝淌了出来,在手背蜿蜒,还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胸口。
谢玄稷不知道孟琬究竟是怎么了。
仔细思?量了一番,他猜测是自己忽冷忽热的?反应有些伤人,于是将孟琬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颊,坦诚道:“对不住,我刚刚的?确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心里憋闷得慌,所以有些走神。琬琬,你?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
“没?有,”孟琬摇摇头,回抱住他,“你?别胡思?乱想?了。”
其实此?刻回想?起来,孟琬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草木皆兵了。
他担心她的?身?体,原本就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她看见的?他眼神中微妙的?变化,或许也仅仅只是她的?错觉。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是她太心虚,也太害怕失去了。
孟琬又稍稍直起脖子,碰了碰碰谢玄稷的?唇。
谢玄稷道:“如果你?实在难受,那我们不到最后,就让你?舒服好不好?”
孟琬沾着泪水的?眼睫颤了颤。
虽是一个问句,但谢玄稷并未等她应允,就兀自将手触了上去。
濒临巅峰的?快意几?乎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发泄,她眼神被眸中的?水雾氤氲得浑浊,仰起脖颈,像溺水的?天鹅,随着他指节一下一下的?弯曲,渐渐失去了意识。
坦白
翌日清晨,
孟琬被雨水从廊檐上滴落的声音唤醒。
谢玄稷还沉沉睡着,胳膊自身后圈着她,
将她揽在怀中。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均匀地起?伏着。她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他的五官极其锋利,可熟睡时面容看起来却是难得?的柔和。薄唇抿成?一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孟琬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他眉头随即一皱,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又睡了过去。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垂眸浅笑,收回了手?。
原来在她的身边,他能睡得?这么安心。
在床上消磨了许久,
孟琬终于还是挪开了谢玄稷的手?臂。她披上外袍,
靸鞋下榻,
缓缓走到窗前,
望着霏霏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将空气洗涤得?清凉,
亦退去了满屋的旖旎。
不知不觉间?,
天边泛起?了熹微的晨光,
无?边雨丝渐渐淡去,只剩下了融融暖风。明亮的天光复苏了集市的烟火,行人的喧嚣。
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那些伴随着极致痛楚的爱恨纠葛,仿佛也像这飘渺的水汽,消散得?了无?痕迹了。
在窗前站了没一会儿,
突然有人从背后将她拥住。
孟琬低低笑了两声,由着他在她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她趁势回过身,
攀住他的脖颈,凝视着他的双眸,唤了一声:“夫谢玄稷笑道:“我发觉你近来好像很?喜欢这么叫我。”
“或许是想?把从前落下的补回来。”她的声音极轻,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谢玄稷没听清,怔愣道:“什么?”
“没什么,”孟琬转头望向放在桌上的苍族服饰,含笑催促道,“咱们还是赶紧换好衣服,早些出发吧。”
谢玄稷在穿衣上不甚讲究,为显威仪,平常除参加特殊仪典会穿朱红色的礼服,其余时候几乎只着深黑色和深蓝色的衣袍,衣服上的绣纹也是最简单的竹枝暗纹。
这还是孟琬第一次见他穿这种丹枫色的斜襟袄子,颜色鲜艳浓烈不说,袖口滚边处的花鸟星月图腾也是俏皮生动。这副打扮,和他素日里示人的古板模样天差地别。
他对?着铜镜照了半天,冲孟琬撇撇嘴道:“这样会不会不够威严。”
孟琬捧着谢玄稷的脸颊,将他的脸扳过来,正对?着自己。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发觉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试着解下谢玄稷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又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这回总算是顺眼多了。
说起?来,谢玄稷的身形本就生得?高大挺拔,肩膀也宽阔,把头发披散下来,再束上一圈牛皮做的抹额,要是再蓄上一脸的胡子,还真就是胡人的样子。
然而?谢玄稷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孟琬给她粘胡子的请求,顺道还挖苦了一下她手?里的假胡子像一条活灵活现的蜈蚣。
孟琬不依,坚持要把那条“蜈蚣”贴到他鼻子下面,他怎么闪避都躲不开她的魔爪,最后实在也是拗不过她,由着她去了。
孟琬一边涂着胶水,一边憋笑道:“这胡子虽不好看,可拿来乔装打扮是最好用的。我前几日贴上这个,混在军营之中许多天,旁人都未发觉……”
“那怎么兄长还是发现你了?”谢玄稷一点面子也不给孟琬。
孟琬也不恼,面不改色地涂好了胶水,拿起?假胡子照着谢玄稷的人中就是用力一按,方才没好气道:“那是我故意让他知道的。反正那时候他也没法把我送回去了,让他知道了,我还能少?受点苦。”
沉默了一会儿,谢玄稷又道:“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来这里,也是瞒着岳父岳母大人的吗?”
提起?这件事,孟琬刚刚爬上嘴角的笑意便凝固住了。她垂下头,叹了口气道:“我让冯九替我瞒着家里,说我回王府主持家事了。这套说辞骗住我父母倒是不难,可我怕陛下召见。而?且我在军中的事情?,许多将士都已经知道了,恐怕不日就会传到京中。”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我们班师回朝以后,再去向他们请罪了。”
孟琬那边已经贴好了胡子,谢玄稷说完话又忍不住朝着镜子看了一眼,剑眉微蹙道:“你觉不觉得?这两撇小胡子有些滑稽?”
“不啊,很?好看。”孟琬不假思索道。
谢玄稷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孟琬是不是拿他寻开心,一本正经地问:“琬琬,你是说认真的?”
孟琬眨眨眼,也一本正经地回他:“当然,我夫君怎么样都好看。”
说完,她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泄了出来,“噗嗤”笑出声来。她本来还想?再找补几句的,可一瞬间?就像笑声的闸门被打开了一样,捂着肚子颤抖得?停不下来。
谢玄稷现在知道孟琬把他当笑话看了,抬起?手?就要把那条蜈蚣撕下来。
孟琬慌忙将他拦住。
“咱们先不说笑了。”
孟琬这回是真换了一副十分严肃的面孔,正色道:“那阿矢勒不是已经发觉你在跟着他了吗?你要还是先前那样的打扮,只要他稍稍谨慎一些,你恐怕是没有办法近他的身的。”
谢玄稷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理,终于还是向孟琬的丑胡子妥协了。
孟琬也迅速换好了红黄相间?的百褶裙,将头发编成?双股麻花辫,在手?腕上系了条红绳,脖子上戴上孟珂给她的狼牙。最后看着桌上几件老板送的发饰,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一朵杜鹃绢花别在了左耳边。
谢玄稷表情?复杂地扯了那朵大红花两下,问道:“这花会不会走两步就掉了?”
“不会,我都用发卡固定好了。”
谢玄稷又问:“你一定要别这朵花吗?我怎么觉得?在人群中有些太显眼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孟琬煞有介事道,“这女子戴花,是苍族人的传统。这未婚女子都是把花戴在左边,已婚的女子呢要把花戴在右边。这里头都是有讲究的,不然在当地人面前一不小心就露馅了。”
谢玄稷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那很?正常,”孟琬扬起?下巴,“你忘了,我有一个神通广大的舅舅。”
谢玄稷沉吟道:“说起?你舅舅,我有一件事情?要向你坦白,也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还要向我坦白?”
“也不是什么大事,”谢玄稷道,“就是你先前在梦里提到过的一个叫做徐尧的人。”
孟琬心里咯噔一下。
她尽力让语气显得?云淡风轻,“这件事情?你之前不是已经同?我说过了吗?你说你梦见此人身居高位,还是你的亲信,所以才会托我舅舅去寻他。难道是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那时省略了一些细节,所以也不算把话说清楚了。”
“怎么说?”
谢玄稷道:“其实我从未梦见过此人。最初我是听见你在梦里说什么你已经退了一步,因而?徐尧不能再在中书省。加之先前我又做过一些怪诞的梦,梦里你我二人势同?水火,我是由这个推断出的他是我的亲信。”
“原来如此,”孟琬唇角挤出一抹微涩的笑意,“那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你舅舅已经寻到了此人,而?且将他带到了京中。不瞒你说,我也去见了他,但对?他的长相,我实在是毫无?印象。”
“所以你是想?让我替你辨认此人……”
孟琬说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露了破绽,立时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皇太后孟琬当然对?徐尧此人无?比熟悉。
知道他如何发迹,如何立功,最后如何为谢玄稷所用。
可相王妃孟琬不该认识这样一个外臣。
也不可能拥有判断这个徐尧是不是谢玄稷要找的那个亲信的能力。
谢玄稷问:“所以你认识此人吗?”
孟琬只垂眸道:“我那天许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至于梦里说了什么,我自己也记不大清了。”
她不愿意欺骗谢玄稷,便有意只把话说一半。
虽然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在谢玄稷没有继续追问。
说话间?,二人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拿好了包袱,走到楼梯口时,谢玄稷突然道:“不对?。”
孟琬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步伐一顿,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谢玄稷揪住了孟琬左边的发辫,冷着脸道:“你刚刚说未婚的女子把花戴在左边,已婚的女子把花戴在右边。那你把花戴在左边,这是什么意思啊?”
孟琬撇着嘴道:“还不是怨你这胡子太难看了,我可不想?让人知道你是我夫你终于肯说实话了。”谢玄稷冷哼一声。
孟琬把头一歪,“要不然我就同?别人说你是我哥哥吧。”
谢玄稷不搭理她。
“哥哥。”孟琬故意挽着他的手?这么叫他。
谢玄稷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开。
孟琬干脆搂住了谢玄稷的腰,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又捏着嗓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句:“哥哥。”
谢玄稷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一下。
“哥哥,哥哥,哥哥。”
她正叫得?起?劲,突然就有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生停住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他学着汉人的样子,摇着扇子道:“敢问郎君,令妹可曾婚配?”
谢玄稷顿时脸色铁青,可孟琬在一旁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他一把摘掉了孟琬别在左边的杜鹃花,将它插到了右边,冷冰冰道:“这是我娘子。”
那人愣了愣,讪讪地走开了。
孟琬还在笑。
谢玄稷的脸色越难看,她就笑得?越厉害。
见她这般唯恐天下不乱,谢玄稷板着脸道:“以后不许胡乱叫我哥哥。”
又走了几步,改口道:“不过在有的地方除外。”
埋伏
沿着主道往西北方走了一个多时辰,
天空逐渐放晴。
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土黄色的砖石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远处,
群山如波涛般起伏跌宕,余脉蜿蜒至青灰色的天际,似是接续着广袤无边的朔漠,萧瑟之气扑面?而?来。
再继续往前走,就要出西城门了。
谢玄稷停下脚步,又向孟琬确认一遍:“我们当真要离开云家堡吗?”
孟琬叹了口气,“单凭我们两个?这样?挨家?挨户地这么问,
要?想寻到阿矢勒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既然在?云家?堡找到阿矢勒的希望渺茫,倒不?如咱们就赌一把,
往北走,
先他?一步赶到北燕王廷。”
“可是,
”谢玄稷仍旧有些犹豫,
“就这么决定向北走,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谢玄稷又道:“咱们既已?确定阿矢勒来过此处,
不?如先在?城中再问问有没有见过他?的人。即便不?能直接寻到他?本人,
至少也要?先再多得到些线索,
才好决定究竟往那边走。”
“来不?及了。”孟琬叹了口气。
她拉出谢玄稷的手,把他?的手掌心当作地图,同他?分析阿矢勒可能逃跑的路线。
“云家?堡在?这。”
孟琬点了点他?的手掌正中心。
“北壬王庭在?这。”
指尖又往东北方向点了两下。
“两军交战的地方在?这。”
她在?两点之间的地方划了一条横线。
随后她的指尖自东北那个?点出发,
穿过横线,最?终在?云家?堡停住。
谢玄稷不?明所以。
孟琬问:“如果你是阿矢勒,冒着生命危险,
趁乱从?北壬王庭向南潜逃,越过战事最?为激烈的成?平,
好不?容易到达云家?堡,你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将手里的秘密昭告天下,集结各路人马攻回王庭,为兄长报仇。”谢玄稷不?假思索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