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只盖到了段翎胸膛那里,有些地方还是露出来的。
他双手也在外面。
林听轻轻地握起段翎的手,想放进被褥里面,谁知他没护腕束住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腕。她下意识看一眼,可还没看清,段翎就将手收回去了。
一开始,林听还以为段翎要醒来了,他却只是动了下。
斜洒进来的一缕夕阳没什么温度地落到床榻,林听用手挡了下,反而留下了一道属于她的剪影,她一动,剪影便会随之而动,偶尔会落到躺在床榻的段翎身上。
林听顿时玩心大发,用双手做了一些其他动作,待夕阳彻底褪下才停下,她又看了他一会。
看着看着,林听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碰上了段翎的脸。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迅速地收回手,转身走出去,不忘关门。
林听出去后,段翎慢慢睁开了双眼,坐起来看紧闭的房门。
他脸上似还有她的温度。
*
天空轰隆隆响,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到琉璃瓦,沿着屋檐掉落,连成一面面帘子。
林听坐在屋檐下昏昏欲睡,到用午膳时间,仆从过来唤她。
她进屋用午膳。
今天是林听来安城四天了,宅院的仆从逐渐熟悉她,大致了解她口味,做的饭菜也越来越合她心意。
屋内五道菜全是林听爱吃的,她提起玉箸开吃。段翎白天出去,傍晚才会回来,林听中午是一个人吃饭的,不用等他回来,跟他们在京城时的情况差不多。
这几天,她都在宅子里待着,很少出门到处看。
倒不是段翎不让林听出门,而是她有点水土不服。刚到安城第一天没什么感觉,这几天才感到不适,不想动,就想躺坐着。
不过今天比前几天好很多,林听感觉自己快要适应安城了。
用完午膳,雨还在下。
林听把之前买回来的话本全看完了,现在百无聊赖。等雨小了,她起了去书斋买话本的心思,拿伞出去,两个守大门附近的锦衣卫也拿伞跟上,离得不远不近。
她是知道锦衣卫存在的,觉得有必要跟他们说说自己要去哪儿:“我想去书斋买点书。”
锦衣卫颔首:“是。”
林听转了下淡蓝色的油纸伞,雨滴沿着绘有白羽的伞面洒落,砸到地面又溅起,擦过她裙摆:“你们家大人今天在官衙办差?”
锦衣卫:“是。”
“昨天也在官衙?”
“是。”
林听连续听锦衣卫说了三次“是”,哭笑不得,不禁回头看他们:“你们只会说这个字?”
“是……不是。”锦衣卫犹豫道,“您想让我们说什么?”
算了,他们少话,她总不能硬要他们多说,林听踩着雨水上马车:“没。你们随意即可。”
林听到书斋买完书,雨又变大了,虽说她是乘马车来,不会被雨淋到,但跟过来的两个锦衣卫就算有伞也会被大雨淋到的。
反正林听不急着回宅子,干脆在书斋看一会书。
负责保护她的两个锦衣卫身穿便服,出现在书斋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之所以说不太引人注目,是因为他们还是有点引人注目的。
锦衣卫大多蜂腰猿背的,跟着段翎的锦衣卫好像随他,长相都不差,哪怕他们面无表情站在书斋门口,也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姑娘,有些胆大的还上前搭话。
他们被缠得不耐烦,又不能动粗,求救似的看向林听。
“少夫人。”
他们没有暴露自己是锦衣卫,像下人一样喊她少夫人。
林听:“……”
她最终还是出手相助了。
这次大雨下到傍晚才变小,林听抱住书往外走,放进马车后,记起段翎,不如绕路接他一道回宅子?她让车夫驶去官衙。
到官衙,林听持伞下来,问门前官差:“段大人走了么?”
“你是何人?”
还没等林听回答,官衙的大门开了,薄薄一层雨帘仿佛应声散开,段翎抬步从里面走出来。
刚走出来时,他没抬眼看前方,侧头听身旁的官员说话,余光扫到一抹红色裙摆,脚步微顿。
段翎转头看前方。
小雨淅淅沥沥,沿着青石板流动,少女手持淡蓝色油纸伞站在雨中,裹着雨丝的风吹过她的脸,几条红丝绦在肩头滚动。
下雨天暗沉无光,红色身影鲜明,如闯进阴暗的一缕阳光。
段翎指尖微动,一步一步走下门前石阶,朝她走去,没拿官员递来的油纸伞,像没看到。
“你怎么来官衙了?”
林听也朝段翎走去,抬高手,让油纸伞可以盖住比她高很多的他:“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接我回去?”
她“唔”了声:“我下午闲着无聊,又去书斋买了点新话本,正想回去时记起你是这个时辰散值便来了,你是散值了吧?”
“散值了。”段翎接过林听手中伞,撩开帘子让她进马车。
马车途经酒楼的那一刻,雨停了。林听探头出去,呼吸雨后清新空气:“我们今晚就在酒楼吃饭?”她不想再闷在宅院里了。
“可以。”
林听扶裙下马车。
段翎看了看锦衣卫和车夫:“你们也去点些吃的吧。”
“是。”
一个时辰后,他们才从酒楼出来,林听吃得太多,想走路消消食,顺便逛街,所以没上马车,车夫就牵着马车跟在后面。
段翎吃东西一般是点到为止,不会吃太少,也不会吃太多,所以不会出现林听这种吃到撑的情况,不过他也下马车陪她一起走。
林听每路过一个摊子便会停下看,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她买了纸风车送段翎。
也不是林听想送,主要是一个风车三文钱,两个风车五文钱,买两个划算,正好一人一个。
风一过来,五颜六色的纸风车就转动了,林听将它举高。段翎垂下眼看自己手里的纸风车,它也在动,被风吹动,却又生出风。
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以前没法将段大人和纸风车这玩意儿联系到一起,今天看到总感觉怪怪的,像看到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貌美恶鬼融进人群。
他们不约而同噤声。
林听发现不远处有一家糕点铺,想买些回去明天吃,她拉了下段翎的护腕:“我想去那家铺子买些糕点,你在这里等我。”
段翎不再看风车:“你想买什么糕点,让他们去买便是。”
他说的他们是锦衣卫。
林听摇头:“不用,我想自己去。”每家糕点铺的糕点都不一样,她要去选自己喜欢吃的。若锦衣卫去买,他们不确定她喜欢吃什么,会每样都买一些,浪费。
“我很快回来的。”
林听去了。
在她去买糕点时,大街忽然乱了,一群暗卫和官差持刀冲出来,追着一道瘦削的黑色身影。
一队弓箭手对准黑影跑过的屋顶,射出一支又一支箭。
百姓纷纷躲起来。
林听也听到动静了,好奇地看,只见逃跑的那道身影熟悉。
有锦衣卫急匆匆跑到段翎面前,禀告道:“段大人,太子遇刺,受了伤,他们正在追的是刺杀太子的刺客,刺客身受重伤,我们要不要助太子抓住刺客?”
段翎没回答锦衣卫,而是先望向糕点铺,那里空无一人。
林听不见了。
第79章
心脏
黑影在大街小巷逃窜,
凌厉箭声呼啸而过,偶有几支箭与他擦身而过,刺破衣衫,
鲜血渗出。
暗卫、官差对黑影穷追不舍,
分道而行,企图包抄他。
虽说大部分百姓躲了起来,
但仍有些胆大的百姓伸长脖子看热闹。若是普通贼人,
不足以惊动那么多官差,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就算他们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此人就如矫健的豹子,跑动速度极快。
他在屋顶上跃过街道与另一条街道的间隙时,
几滴血洒落下来,
砸到站在下方的百姓头顶。
被砸中的百姓怔怔地摸了下自己头顶,才发现那是血。
弓箭手还在朝屋顶放箭,
想一箭将刺客射下来。如果他们连一个身负重伤的刺客都没能抓住,
那么太子是绝对不会轻饶他们的。
只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实力过强,
身负重伤了还能反应敏捷地躲开箭,
不被他们追上。
就当他们苦恼要如何抓住刺客时,他从屋顶掉了下来。
今安在从屋顶掉下来后,
砸到街上的一个卖布摊子,
也幸好砸到还算柔软的布里,身体受到一定缓冲,
否则会伤得更重。
但他还是吐了口血,在他们追上来之前竭力地爬起来,
掌心在布匹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血印。
五颜六色的布匹染到鲜血,
透着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
今安在捂住腹.部伤口,却捂不住流个不停的血,
他失血过多,头昏脑眩,却强撑着离开街道,跑进没什么光线的小巷子。
倘若没有受伤,今安在可以轻松逃脱,可惜他这次受的伤实在太重,一直甩不掉这些人。
追过来的暗卫和官差见他消失了,开始仔细地搜小巷。
藏在暗处的今安在屏住呼吸,一手捂住刚洒了些止血药粉的伤口,一手握住铁剑。他还没成功杀了太子,不想死,也还不能死。
可今晚好像真的逃不过了,今安在仰头望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隐隐约约看到了他母后,她面容充满慈爱,朝他伸出手。
今安在刚想握住他母后,另一张脸代替了他母后的脸,然后那人还很用力地掐了他一把。
刹那间,今安在因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褪去,回到现实中。
林听半蹲在他身前,压低声音:“你还没死吧,死了,我就不救了,浪费我时间,还要冒险。”话虽如此,语气却是带着急的。
官差今晚追捕今安在时没放声大喊是刺客,但林听跟他经营书斋那么久,又跟他学过武,清楚他的招式,很快就确认他的身份,当机立断选择跟上去看看情况。
今安在:“……”
她扶他起来,歪头问:“这次救你,给我多少银钱?”
今安在:“……”
林听:“你的命值个几千两吧,我收你五千两,你看如何?”
几千两,一时不知该说她把他的命价钱说得太高,还是说得太低。今安在本想让林听走,不要管他的,奈何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想闭眼睡过去。
她又掐了今安在一把:“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失血过多,未经处理昏睡过去,可能会死。
今安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声音有气无力。
他眼皮往下掉,又睁开:“你一个人救不了我的,快走。”
今安在很早就知道林听武功虽不高,但逃跑、躲避能力强,躲开官差的搜查不在话下,所以能找到巷子里来,也能安全离开,但带上身负重伤的他就不太行了。
他是想活着,却也不想连累她,今安在还是希望林听离开。
林听斜了今安在一眼,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要是实在不行,我会把你扔掉,掉头就跑的,毕竟我的小命最重要。”
她想了想,补一句:“若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就刺你一刀,以锦衣卫妻子的身份将你抓住,在太子面前立功。”
说着,她拿出一把匕首。
今安在无话可说,直觉告诉他,林听真做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巷子一条接着一条,绕得人眼花缭乱,跟走迷宫似的,林听却能在昏暗的环境里认清方向,听到前方有脚步声就换路走,身手敏捷程度不比今安在差。
在此期间,今安在感觉她的轻功比以前更好了,不由问:“你是不是跟别人学了别的武功?”
她顿了下:“算是吧。”
林听又绕进一条新的巷子:“我和段翎成婚后不久,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照着上面学,不懂的就问他,我练了有一段时间。”
他自知不能昏睡过去,于是多说两句:“难怪你不再用我教你的了,身手还有点像段翎,不过他教给你的武功确实更适合你,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个高手。”
林听扶着今安在走了片刻,也有些累。他看着瘦,可不轻。她抹去汗,喘气:“好啊,那你努力活着,等我成为高手揍死你。”
今安在不吭声了。
林听觉得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停在一堵墙前,想翻过去,暂时躲进巷子里的房屋。
他皱眉:“我如今没什么力气了,过不去,而且你的轻功也还没好到能带一个人翻过墙。”
她指了指墙下狗洞,面不改色:“你爬进去,我翻过去。”
林听并未打算勉强自己带着今安在翻过这一堵墙,他瘦,又是练武之人,身体柔韧性比常人还要好,应该可以钻过这个狗洞的。
今安在这才发现面前的墙下有个狗洞,他以前习惯飞檐走壁,很少会留意靠近地面的洞。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却能屈能伸,选择弯腰朝狗洞去。
林听见今安在顺利钻过去,足尖用力踩地,双手往上抬,攀过墙,眨眼间翻到墙的另一面。
这间房屋没人住,紧挨着巷子的小院是荒废的,杂草丛生。今安在过去后闭眼躺在地上,无力站起。林听正要将他拉起,又有人从墙外翻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一把迷药洒过去,药粉迎风散开,夏子默赶紧扯着谢清鹤往后退。
谢清鹤连忙捂住口鼻,出言道:“林七姑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