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就是他作为神族的特性了。

    没有神骨、神心，却能使用神力。

    希衡正打量西山神子之时，这位神子已经到了神宫，几息之间来到了希衡面前。

    神子弯腰、行礼：“神尊安，吾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替父尊取一滴神玉髓。”

    希衡的脑海里，相关的记忆自动钻出来：自吞天巨妖死后，她也沉睡，西山神族和神明们联手抵抗五行孽妖，就连西山神尊也因此受伤，每三月都需要一滴神玉髓来养伤。

    照理，希衡应该立刻把神玉髓给西山神子。

    但她不想。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似真实假，看似是真相，实则却像是一场诡异的表演。

    但希衡没有证据，她只能靠打破一些原由的规则，来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希衡道：“本尊本应立刻将神玉髓给你，但是，本尊初初醒来，还没来得及炼化神玉髓。”

    神玉髓，是混合了神明的血液、修为炼制而成的宝物。

    西山神尊的修为太高，普通的神玉髓对他不起作用，只能用希衡炼制的神玉髓。

    西山神子闻听此言，抑制不住地有些失望，但是，他风度翩翩，很快就将失望给压下去了。

    “是我倏忽了，神尊这些年来，为了父尊殚精竭虑，我这就让西山的医官们熬药，为父尊顶上几个月。”

    希衡淡淡颔首：“嗯。”

    西山神子看她仪容绝世，风姿独步，和他生平所见的所有女神、女仙以及女神族都不一样，脸悄悄红了。

    虽说他以前也见过希衡，但是，没有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西山神子呼吸暂缓，不知道想哪儿去了，低着头不发一言。

    希衡道：“既然神子已有决断，就劳烦你先回西山复命，等过几月，本尊亲自带上神玉髓去向西山神尊问安。”

    西山神子惊讶地抬起头，不知为何，他眼中居然闪过委屈。

    希衡：？？？

    希衡道：“神子这是何意？”

    西山神子不好说出口，小宫娥倒是笑了一下后，解围：“神尊，您忘记了，还有十多天，就是您和神子的大婚之日，到时候，神尊自会在鸾凤护驾之中，降临西山，哪里等得到几月之后。”

    希衡点头，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这么一解释，西山神子倒是更脸红了，他小声说：“其实，此次父尊派我前来，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希衡道。

    西山神子道：“神尊喜欢什么花？”

    希衡不解，西山神子道：“神尊同我婚后，恐有一半的时光会在西山小住，哪怕神尊不住，西山也要将宫殿休憩地合神尊心意。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唯有宫殿前后的花，要等神尊首肯后再移植过去。”

    “原来如此。”希衡随口道，“那就杏花吧。”

    西山神子再度应声，又不说话了。

    他穿一身红，希衡原本以为是张扬的性格，没想到如此的害羞。

    西山……

    按照这西山神子的表现来看，西山神族倒真是一心为了天下、一心为了希衡，没有半点不周全的地方。

    希衡本该投桃报李，也报之以真心。

    但是，她还是觉得有很多迷雾在围绕着她。

    想到过些天，她就要去和西山神子成婚，要去西山了。希衡便觉得不能耽搁。

    她道：“本尊这次醒来，很想看神宫之下的俗世繁华，也看看在本尊昏迷这些日子，三界成了何等模样。不知西山神子可有兴趣同行？”

    西山神子眼睛一亮：“神尊相邀，我自当听从。”

    希衡便和西山神子往神宫之下走去，小宫娥本来也要跟上来，但是希衡阻止了她，让她回去盯婚典的筹备事宜。

    希衡有些忌惮这个小宫娥，不是忌惮她的修为，而是觉得那位小宫娥说了什么之后，自己脑海中就会生出相应的记忆，实在是古怪至极。

    小宫娥被希衡赶走，也不生气，甜甜笑了一下，便往回走了。

    好似真是没有什么别的打算。

    闹市。

    希衡和西山神子走了极远，神宫之下没什么人烟，他们便离开了神界，来到了修真界。

    修真界倒有不少闹市，此处闹市之中，有修士正在贩卖灵符、丹药，也有凡人正在贩卖一些糖葫芦、糕点，修士和凡人交杂而行，一派热闹之相。

    西山神子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摊贩正在卖一种竹编而成的小蜻蜓，不由意动，但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恐怕太幼稚了些。

    他在这边犹犹豫豫，那边，希衡自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问：“神子在想什么？”

    西山神子轻轻咳嗽一声：“我是在想，竹编成的那小蜻蜓，倒是惟妙惟肖，不知神尊可喜欢？”

    他的心七上八下，希衡恍然大悟，点头：“竹蜻蜓的确可爱，只是神子的心太容易被外物牵动了，难道神子忘记了心不动、风不动？”

    西山神子脸色煞白，想到了什么：“父尊曾经告诉过我，说神尊断情绝爱，让我不要在情爱上抱有期望。”

    希衡道：“你父尊说得不错。”

    希衡这话说得天经地义，好像真是她自己真正的想法一样，完全想不到有什么问题。

    西山神子又问：“可是神尊爱世人，为何却不能爱一人？”

    希衡道：“无爱才是大爱，本尊见过千人千面，万物万相，什么都司空见惯，怎么可能还会有男女之爱？男女之爱需要冲动，需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本尊早已没了这些冲动。”

    希衡回答完西山神子的话，倒是又想到了什么。

    她目露清光，倏忽间直视西山神子：“神子言谈之间，对情爱颇有向往，为何又会在当初答应同本尊的婚事呢？”

    这下，轮到西山神子不好意思了。

    他缓缓低头：“当初这段姻缘，的确是我主动求来的。一来，神明和神族交好，对天下大势有利，这婚约是必行之策，容不得我反对，二来……”

    第785章

    花轿狂欢

    闹市之中，来往不停有人穿梭。

    有的直接就擦着希衡和西山神子的肩膀擦过去了，但是，这些人都无法听清楚希衡和西山神子之间具体的话。

    西山神子的脸色越来越红了：“西山神族和神明之间的联姻不能被阻止，但是、但是……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我的爹是西山神尊，后母又是华湛神尊……两位神尊共同教育我，我恐怕日子会很艰难。”

    希衡：…………

    西山神子看她微微一笑，更加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

    “后来，我有幸见了你一面，嗯……其实男人，对于婚约不像是女子那样的看重，神尊容貌无双，对于我来说，没什么配不上我的。当然！这只是我之前的看法，这次神尊醒来之后，我才发现，也许是缘分天定，我想和神尊在一起，不只是为了那段绑在一起的婚约。”

    西山神子这段话说得颠来倒去，希衡却听懂了。

    她正要回答时，却忽然心念一动，看向了街道的东边。

    街道东边，吵嚷声加剧。

    那边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还有脚步声也跟着变乱，那边的修士和凡人们急急忙忙跑过来，整个街道乱成一团。

    乱象之中，一道高亢的喇叭声劈空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辆大红色的花轿在几个轿夫的簇拥下，从街边奔来。

    那些轿夫面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意，脚下走得灵动，他们像是不知累一样，扛着花轿小跑着，花轿上红色的喜帘一晃一晃，喜帘边，一位穿红的媒人也跟着露出一样的笑，随着花轿跑动，连鞋子跑掉了一只都顾不上。

    而在花轿之后，跟着一长串人。

    都是女人。

    这些女子们，脸上都露出怀春一样的笑容，像是看着自己深情的情郎，为了这爱，她们不顾一切、跋山涉水地奔跑，她们的衣裙奔跑间扬起来，成了一道靓丽的虹。

    不断有女子加入这个诡异的队伍。

    街道边上，有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左手拉着自己的儿媳妇、右手拉着自己的女儿，可她的儿媳妇和女儿，就像是被妖魔蛊惑了一般，不顾一切往外奔去，她们扯烂了自己的衣服袖子，甚至拔下钗子，想要戳断自己的手腕，也不想再被这个老婆婆束缚。

    老婆婆终于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这么伤害自己，放了手。

    儿媳妇和女儿顿时头也不回，加入了花轿之后的队伍。

    这个队伍还在越来越壮大。

    西山神子虽青涩害羞，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出门。

    他立刻对希衡道：“难道，这就是五行孽妖之一？”

    希衡此时已经追了上去，她看出妖物不凡，并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只追不出手。

    这正好给了西山神子朝她解释的时机。

    西山神子道：“自从吞天巨妖被神尊杀死后，吞天巨妖的躯体中，逸散出了五行孽妖。这五行孽妖不只暗含了天地间任何一个五行，更是能引起人的孽根。”

    “他们可以挑起人的情孽、执念，一旦人被五行孽妖控制，会迅速修为上升，甚至一路攀升至神明。”

    “这么多年来，五行孽妖一直在作乱，但后来，随着西山神族和神明们联手除妖，五行孽妖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哪怕出现，也只是一些小动作，它们在和我们打游击，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能看到这么强的五行孽妖。”

    西山神子有些骇然，这次来的五行孽妖到底有多强，能够控制这么多人。

    如果这些人全都变为神明的修为……

    那，他们还怎么对付？

    说到这里，西山神子目中出现凛然，他道：“神尊，我们动手吧，若是神尊还未痊愈，便由我来，趁这个五行孽妖还没成功操控这些人，我先杀了它。”

    西山神子手中出现一柄伞状武器。

    他正欲开伞，伞间磅礴的神力还没来得及逸散出去，就被希衡按住伞柄，收了回去。

    西山神子投来不解的眼神。

    希衡问：“你知道五行孽妖是靠什么操纵人的吗？”

    西山神子：“靠执念。”

    希衡又问：“这个过程如何？”

    西山神子摇头：“这属于五行孽妖独特的手段，我们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到的。”

    希衡道：“那今天就弄清楚。”

    西山神子有些不赞同，这实在是太大胆了。

    他道：“可是……”

    希衡道：“没有可是，这一次，是我们撞见了五行孽妖在此大规模操控人，来日，若我们没遇见？哪怕我们能掐会算，也不一定次次赶得上。只有千年做贼的道理，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西山神子万想不到这位冰雪明月一般的神尊，能够说出这么接地气却又在理的话。

    他的目光随着希衡开合的红唇，有些发痴。

    希衡道：“听我的，按兵不动。”

    西山神子点头：“哦、哦。”

    除了一个“哦”字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觉得希衡离他好近，一想到还有十多日，他们就要成婚了，西山神子便止不住地高兴。

    咳咳，高兴是之后的事情，西山神子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这么多百姓生死未卜，他岂能只沉溺于儿女情长？岂不是会让神尊小看了他？

    西山神子赶紧正色，盯紧那一顶花轿，以及花轿之后那一串疯狂的、被迷惑的女人。

    这花轿急急奔行，出城门时，城门口的修士看见这诡异的状况，压根不敢拦，都鸟兽状四散了。

    也有一些宗门的修士看出不对劲，想要来惩恶扬善。

    但是，他们刚掏出武器，到了这花轿旁边，便如同被摄了魂一般，举起武器伤害自己。

    而其中的女修士，则是放下了武器，走到花轿之后，也和那些疯狂的女人没了两样。

    花轿就这样一路欢快地走，伴着欢快的乐声，走到了一处庙宇。

    这庙宇之中，供奉着一尊极俊美摄人的男神仙。

    第786章

    血色方寸

    群山之中，藏了一处小庙。

    这庙极破败，屋檐下结满蜘蛛网，路口处长满青苔，便知道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轿夫们红布白底的鞋踩上滑溜的青苔，将好好的青苔踩得稀碎，这儿溜一路，那里滑一下，冲进了庙宇中，将整个花轿嘎达一下放在地面。

    希衡和西山神子隐了身形，就藏在庙宇边缘，看着大红色的喜帘被一只惨白、毫无血色的手掀开喜帘。

    新娘缓缓出来。

    西山神子原本都做好准备，要看见一张惨白阴森的面孔，但是，这个新娘很正常。

    也许正常的原因是她盖着红盖头，没有露脸。

    然而下一刻，希衡就给西山神子指了指这位新娘子的脚。

    新娘子穿着描龙画凤的绣鞋，上面凤眼都是用的大颗珍珠，财力不凡，但是，出格的不是她这双鞋子，而是她过于小巧的脚。

    用三寸金莲来形容这双脚，都不合适。

    这双脚简直比小半个巴掌还要小，几乎比拟刚出生的婴儿。

    很难想象，新娘子顶着这样一双脚是怎么走路的。

    她颤颤巍巍、弱柳扶风般走到庙宇正中央，坐在神像前面，两只小脚一晃一晃。

    紧接着，新娘子张开嘴，开始唱歌，她的歌声幽怨动人，十分渗人。

    希衡和西山神子注意到，她唱的是：新嫁娘，多事忙，当了娘子又当娘，新嫁娘，吃喜糖，簸箕笤帚站空堂。

    新嫁娘的歌声越来越大，一滴滴血色的泪水，从红盖头处流下，滴落在绣鞋的凤眼之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凤凰泣血。

    这样的场面，希衡倒是不陌生，再比这惊悚恐怖的画面她都见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西山神子就不一样了。

    西山神子有些撑不住了，他虽然神力高强，但毕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历练，眼前这场景对他来说，有些超标。

    但西山神子没法在希衡面前表现自己很害怕，死死强撑着，唯有微颤的衣袍袍角出卖了他。

    希衡手指微动，一道冰凉的神光落到西山神子身上，西山神子只觉安心，那股子惴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感激地看了眼希衡：“多谢神尊，我给神尊拖后腿了。”

    希衡道：“你历练少，如此情状实属正常，不必妄自菲薄。”

    两人不过闲话一句，那边，随着新嫁娘的歌声，庙内站着的女孩儿们脸上的兴奋和幸福消失了，她们愁苦，她们疑惑，她们彷徨。

    紧接着，爆发出尖利的叫声！

    小庙之内，压根站不下这么多女子，还有不少女子站在庙外，随着这些尖利的啸声而咆哮，而狂舞。

    她们的声音凄厉至极，就像是一群山猫在这里打架。

    而随着这些恐怖的声响，站得离新嫁娘最近的那位女子开始发生变化，她凡人的躯体开始褪去，脸上开始出现鱼鳞，密密麻麻，湿漉漉的鱼鳞很快包裹了她的全身。

    鱼鳞之外，还有不属于她的神力，诡异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