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

    希衡震惊了。

    他在说什么啊？

    虽然希衡的确一看他就觉得有萦绕不去的熟悉感，甚至想和他一路同行，但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奇怪呢？

    玉昭霁看希衡不答话，锐意相逼：“你别试图撒谎，你之前是如何欺骗五行孽妖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的微表情我已娴熟于心，当时我现出真身，你眼中有明显恍惚之色。”

    “可你为何，又待我如此冷淡？”

    玉昭霁道：“此次若不是我追上来，你居然真要离开。”

    希衡简直被玉昭霁这一番话弄得不知所措，她没有料到玉昭霁如此直接。

    希衡只能道：“我……你也看见了，刚才这些女子的性命危在旦夕，如果我不尽早把她们放在安全地方……”

    玉昭霁打断她的话：“你为何吞吞吐吐？”

    希衡彻底没脾气了，虽说希衡性格也不喜欢弯来绕去，但是这也太直接了。

    想了想，希衡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下，玉昭霁居然难得的卡了一下壳，他似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充满疑惑，最终，玉昭霁只能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希衡：…………

    希衡揉了揉额心，她一边运起神念，将西山神子的元神召回来，一边回答玉昭霁：“那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西山神子的元神从四面八方而来，希衡杀死西山神子时，为了做戏做得更像一些，也担心西山神子真的以为她叛变为魔了，所以分别将西山神子的元神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它们没有合为一体，就不会去告发希衡。

    玉昭霁瞟了眼西山神子的元神，心情更加不佳，语气：“不知道。”

    希衡犹豫一下：“我也许知道。”

    玉昭霁这下心情好了许多：“哦？我是谁？原来你早就认识我了。”

    希衡否认：“不，我也是听五行孽妖说起过你，五行孽妖说当初有两位神尊联手杀死了吞天巨妖，这两位神尊一男一女，女的是我，而根据你的修为来看，男神尊只会是你。”

    玉昭霁在庙中当神像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玉昭霁道：“若我是另外那位神尊，为何你不认识我？”

    希衡回答：“因为我也和你差不多，你是完全失忆，而我是半失忆，我的记忆并不全，甚至还有谬误。当我从神宫醒来时，一名女仙告诉我，是我诛杀了吞天巨妖，我的脑海中也确然浮现了这一段景象。”

    “可五行孽妖告诉我，是两位神尊杀死了吞天巨妖，这和我脑海中的记忆出现了矛盾。”

    玉昭霁问：“是那名女仙骗了你？”

    希衡道：“不大像，而且，她也没有能力篡改我的记忆。”

    希衡一边说，一边又召来了西山神子的肉身。

    她现在要将西山神子的元神放置回肉身之内。

    但忽然，一双手挡住了希衡。

    希衡看向玉昭霁：“何事？”

    玉昭霁道：“你在和我谈天说地的时候，去复活别的男人？”

    希衡：…………

    希衡终于忍不住了，她虽然惊讶于面前这人的直言直语，但是也不代表会每次都被弄得手足无措。

    希衡可不愿意一直被他牵着情绪走，她道：“虽然我觉得你熟悉，看你对我的态度，似乎也认为我熟悉，但，我们哪怕是昔日的同僚，你管的也太多了。”

    玉昭霁道：“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在道场中，听到凡人求我最多的是什么吗？”

    希衡：“什么？”

    玉昭霁道：“是姻缘。太多痴男怨女在我的道场中为悲离而伤感，我可不愿意同样那么遗憾，随你同行的那名男子对你有意？现在既然你我同样都念念不忘对方，我只能认为你我关系匪浅，是故，哪怕记忆没有恢复，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和别的男子欢声笑语。”

    他盯着希衡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更不会认可，你为他，冷落我。”

    希衡简直没听过这样无理的要求，她正要说话，却见玉昭霁玄色的鞋面忽然再次镀上了金箔的颜色。

    他好像慢慢地又要变回神像的模样了。

    第799章

    神族之体

    平野中有微风徐徐而来，玉昭霁的衣袍并没有随微风而摆动。

    他的衣袍也随着时间段流逝，慢慢变成了金箔的颜色。

    希衡惊讶，他怎么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这是什么新的咒术吗？比如当夜晚的第一缕月光晒到他的身上，他就会变成神像，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他才会从神像变成活的神明。

    希衡下意识用无生剑意想要毁去玉昭霁身上古怪的金箔，但是，金箔被毁去了之后，他身上又会再度覆盖新的金箔。

    眼瞧着，那金箔都快蔓延到玉昭霁的腰了。

    连希衡都惊讶于他身上的变化，玉昭霁仍然是那副很不高兴希衡一边救他一边救西山神子的面孔。

    玉昭霁道：“看来又要变回去了。”

    希衡问：“你难道经常在神像和活神之间转变？”

    玉昭霁还是兴致缺缺，甚至不停打量西山神子的身躯，考虑着在完全变成神像前要不要干脆把这个讨厌的东西杀掉。

    直到希衡又问了他一次，他才道：“没有，第一次。”

    希衡：…………

    第一次他还这么云淡风轻？

    希衡深吸一口气，道：“听着，如果刚才你我的猜测为真，那么我们的记忆都出了问题，而你又奇异地苏醒，现在又奇异地再度变为神像。五行孽妖也一直盘踞在你的道场内，我想，五行孽妖知道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甚至就连这次你的醒来也是它一手促成。”

    “我会尽量唤醒你，但下次你醒来时，配合我一些。”

    别再继续关注那些奇怪的事了。

    玉昭霁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个世界都非常虚假、无趣，唯有她显得真实一些。

    他对于弄清所谓的真相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这样能够和她一起做一些有趣的事，他也愿意。

    玉昭霁说了句好，等他这个字刚说完时，金箔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胸膛。

    玉昭霁道：“作为交换，等我醒来时，别让我再看到他。”

    “否则，我并不介意在这个既不显得真实、也不显得有趣的世界多杀一个神族。

    ”

    希衡还没来得及回答，金箔便已经封上了玉昭霁的唇。

    当金箔越来越往上时，玉昭霁眼中的情绪越来越淡漠，如果说上一刻的他还对西山神子的存在十分介怀的话，现在这一刻的玉昭霁就完全像是无知无觉、毫无情绪的神明。

    最后一刻，他彻底变为神像。

    这一幕，恐怕希衡永远都无法忘怀。

    一位那么强大的神明，居然在转瞬之间变为神像。

    她将手放在玉昭霁的身上，此时，他身上布满了金箔的质感，冰凉而冷硬。

    希衡别无他法，只能再将这尊神像也给搬到另一旁。

    接着，她开始复活西山神子。

    西山神子是被希衡一剑毙命，但是神族身躯极为强大，只要将元神在规定时间之内复原，西山神子就能够恢复如初。

    原本，这是一件很简单的过程。

    可是希衡在复原西山神子时，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西山神子的身体从外面看没有问题，可是从内部看，他的身体不是一块整体。

    也就是说，西山神子的身体是被拼接起来的。

    仿佛像是用这个人的手，那个人的脚，零零碎碎拼成了西山神子，若只是手脚也罢了，就连西山神子体内的识海、紫府居然都不成一系，全是别人身上的。

    这，哪里像是神族？简直有点类似邪修手段。

    希衡检查西山神子身体内部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对元神产生强大吸引力，元神和身体渐渐越来越黏合得紧。

    终于，随着一道青芒闪烁，西山神子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本有些迷蒙，见到希衡后却像是所有记忆都在刹那间恢复。

    西山神子想到那利落的一剑，面色隐隐发白，但他又见希衡神色清和，并没有一点叛魔的征兆。

    西山神子忍着惧怕道：“神尊，您之前为什么杀我？”

    他对希衡的称呼，已经从你换成了您。

    西山神子现在虽然仍对希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们毕竟有婚约在身，但是西山神子此时无比清楚地了解到了自己和希衡的修为差距。

    希衡杀死他，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面对这样的强者，畏惧和崇敬是本能。

    希衡回答：“当时，我发现五行孽妖并未降低戒心，还在不停试探我，为了抓住五行孽妖，我只能出此下策，抱歉。”

    西山神子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心中大石落下：“只要神尊不是叛魔就好，以神尊之能若是叛入魔道，恐怕天下危矣。至于我，若是能抓住五行孽妖，别说我只是假死一次，哪怕让我真死了去，我也绝无怨言。”

    他说着，又期盼地看着希衡：“神尊，五行孽妖抓住了吗？”

    希衡道：“原本抓住了，但出了点事情，它现在重伤遁逃，不能再害人，并且身上沾染了我的剑意，我早晚能找到它。”

    西山神子面上洋溢着喜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微风吹来，西山神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还躺在地上，而他的姿势扯开了一点衣襟，难免会露出一点胸膛。

    西山神子想到自己还和希衡有婚约，不由一阵脸热，他立刻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子使不上力气。

    西山神子干脆撑着手，想借助力气把自己撑起来，然而，他感觉自己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比以往要不灵光得多，而且，哪怕强行撑在地上，也用不出一点儿力气。

    西山神子越来越着急，希衡阻止他近乎自残般的行为。

    希衡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的身体有些问题。”

    西山神子累得大口喘气，却就是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他满头大汗：“什么问题？”

    希衡顿了顿：“我复活你时，看过你的身体内部，你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是由至少七具身体拼凑而成的。”

    西山神子瞳孔一震。

    希衡接着道：“其中，你的手、脚、心脏都属于不同的身体，包括你的识海、紫府也属于另外的身体。”

    “正因如此，此刻你才无法完全掌控它们。”

    西山神子听到这里，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像是濒死的鱼一样不停张开嘴吸气、呼气，可忽然又想到，自己现在吸气呼气的器官也不一定是他的，西山神子岔了气，猛地被呛到。

    他哀哀看着希衡，神色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惊惶。

    “怎么会这样？我生来就是神族，我的身体不该是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还是我吗？”

    第800章

    一心求死

    西山神子眼里有泪，也有深深的挫败。

    希衡这话只是验证了他历来的猜想而已。

    西山神子隐隐记得，自己童年时候不长这样，他现在的模样偏向于有些张扬，但他的性格却是温润如玉，他还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没死，摸着他的脸说：“我儿真是温润君子，如琢如磨。”

    也就是说，他小时候长得像美玉，大了后却长变了。

    西山神子曾问过父尊，父尊则说人的相貌从不是一成不变。

    他说，西山神子既是他的儿子，迟早要掌握西山神族，在权势的浸淫之下，容貌往张扬方向发展，也是理所应当。

    西山神子当时信了。

    可现在发生的种种都在告诉他，真相根本不是这样。

    他的脸、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有问题，甚至于，他也许根本不是他自己！

    西山神子咬牙：“神尊，求您帮我，我想去西山问个清楚。”

    希衡道：“如果西山在过去瞒了你一些东西，现在，他们也不会因为你的质问而告诉你真相。”

    如果说质问有用的话，天底下的人就不需要暴力、不需要推论，不需要抽丝剥茧了。

    也许西山神子对西山很有感情，也许他认为西山神尊作为他的父亲，不会用谎言骗他，但希衡却知道，谎言存在在一切关系中。

    哪怕是父母，也会用一个个谎言去欺骗孩子。

    西山神子面露怅然，他也知道希衡说得是对的。

    希衡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问：“你可知道西山神族是如何处理五行孽妖在世间为非作歹之事的？”

    西山神子面露苦涩：“我……知道，西山有懒政之嫌，五行孽妖杀不死，渐渐，西山损兵折将，连我父尊这些年的身体也不好，渐渐，不是五行孽妖闹出大乱子，我们西山就不愿意管了。”

    民生危困，天地如倒悬，可西山神族却夜夜笙歌。

    他们的莺歌燕舞，和世间的多灾多难比起来，确实刺眼。

    可西山神子也无能为力，五行孽妖真的杀不死，他没法眼睁睁看着西山的神族去送死，这些神族也都是他的亲眷啊。

    希衡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西山神子疑惑：“知道什么？”

    希衡注视着他的眼睛，西山神子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他身为神族，被西山神尊保护得很好，没见过什么勾心斗角，同时，他也很有神族的操守，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抓住五行孽妖。

    希衡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可以说，西山神子绝对是难得的一个良善之人。

    希衡道：“你不知道你们西山神族害怕五行孽妖的黑情线蔓延出去，会不分青红皂白屠杀方圆千百里的所有生灵吗？”

    “黑情线的确厉害，不能根除，被黑情线所染的人，西山神族要赶尽杀绝，我都勉强能够理解，可那些没有感染黑情线的生灵死得有多么冤枉？”

    “我有些好奇，到底是死在五行孽妖手中的生灵多，还是死在西山神族手中的生灵更多？”

    “不！绝不可能！”西山神子难以接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躺在地上起不来，眼尾发红。

    西山神子道：“不可能，我们神族不是那样的……”

    希衡问：“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吗。”

    西山神子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忽然想到以前西山神族的队伍出去围剿五行孽妖，他们回来后，都无一例外情绪不高，大多数都要闭关许久，有的甚至直接失心成疯。

    西山神子问过领队的神族。

    领队的神族告诉他，五行孽妖太狡猾了，大家没有抓到他，难免沮丧，再加上五行孽妖屠杀生灵，他们不忍生灵涂炭，道心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后来，围剿五行孽妖的次数多了，大家便越来越平静。

    可现在想想，他们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

    否则，该怎么解释那个失心成疯的神族崩溃叫喊着：“我们是神族，我们不能这样啊！我们不能残害生灵！”

    西山神子闭上眼睛，一滴泪水落下去，滑入他的嘴角。

    西山神子声音沙哑：“为什么……父尊说，我们是神族，生来高贵，餐风饮露，不染尘埃，我们是世上最高贵的种族，父尊为什么要手染鲜血？”

    他来这里抓五行孽妖，却得知西山神族比五行孽妖害的生灵更多。

    这对西山神子来说太可怕了，他过往年月的操守和本心，都在这一刻感到迷茫。

    希衡道：“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如直接去找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