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四月,凌山冰雪开始消融,达坂可以通行了。
久居阿奢理儿寺的玄奘叫上徒弟,整理行装,编组护卫,准备继续西行。
出发之日,屈支国王为玄奘准备了力役、驮马,城内僧侣相率前来送行。
辞别屈支国王,玄奘一行迳取西向,往跋禄迦国而去。
前往跋禄迦国的沿途都在西突厥境内。
玄奘一行从高昌、屈支一路走来,沿途得到的供养都很丰厚。
走了两天,前面驮马忽然乱跳嘶鸣,驭手急忙拉住缰绳,稳住马匹。
路边“得得”地驰来几匹马,径直跑到路中央,马上的骑手勒住马,横着将路拦住。
定睛一看,马上骑者,身裹翻领胡服,腰间系着蹀躞带,带上坠着弓箭,手持刀棍之类家伙的人。只见这几人,个个编发束带,右耳打孔,耳朵上坠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饰物。
领头的截住驮队,一声唿哨,呼啦啦地记山遍野钻出人马,个个口中“嘿嘿”地叫,手上的家伙在空中挥舞着,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碰到突厥贼寇,这群盗贼足有两千骑之多。
遇上抢劫,出家人自然不抵抗,护卫的军士们也知道抵抗无济于事,这与《西游记》里的唐僧遇到妖魔鬼怪差不多都是束手就擒倒颇有几分相似。
盗贼很顺利地截住这队人马。
玄奘自玉门出关以来,这类情形已经遇上不知几起。盗贼冲过来,玄奘视若无物一般,闭上眼念起《楞严经》:
“十方如来,依此咒心,能于十方拔济群苦。
所谓地狱饿鬼畜生,盲聋喑哑,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大小诸横通时解脱。
贼难兵难、王难狱难、风火水难、饥渴贫穷,应念销散。”
如此这般念念有词。那些强盗也不管他,只管往不念经的人冲去。
能清见过些世面,能净、能自虽是庄汉和铁匠,但都是胆大之人,能在当小厮,三教九流都见过,所以这仨并不慌张,面对盗贼,各显自已的神通。
能清看到一个人边嚷边纵马,指挥几个小喽啰下马来,拢住受到惊吓的马,知道这是个头领,上前拦住他,合十道:“施主,阿弥陀佛!这些东西有些是无价之宝,有些只是平常家用的,你可得仔细点。”
这盗贼头领胆大无心,听能清这么说,就嚷嚷让能清把值钱的东西挑出来。
能净瓮声瓮气地说:“我们是和尚,和尚都是化缘的,能有甚么值钱的东西?”
下了马的几个突厥喽啰,捏一捏这匹驮马上的包裹,软软的,摇一摇那头驮马背上的篼篼,硬硬的,也不知道哪匹马背上的东西是宝贝。
走到能自跟前,能自心眼实,站在自已的马前,死死护住一个包裹,这包裹里是师傅的袈裟。
那些突厥喽啰就认定能自守护的一定是宝贝,向头领大呼小叫,说这里有大宝贝。头领大声嚷道:“看护好这匹马!”
能在知道自已的马上有真正的好东西,另一个头领骑马来到他身边,他让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油腔滑调地对说:“那边的东西要值钱些,你可不要吃亏了。”
这头领看看能在记不在乎的样子,便策马向能自那边跑去。
这伙贼是乌合之众,是几伙贼人临时汇在一起的,好几个山头,互相没有统属。没见过什么世面,分不清哪些东西值钱,哪些东西只是日常用品,纷纷争功,都想多分。
玄奘四个徒弟又在一旁不停地撺掇,这些蟊贼果然是胆大缺心,也可能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和尚放在心上。当面相争,口中嚷嚷不停,愈吵愈烈,居然因如何分赃而争执不下。
愤懑不平之下,一个头领跃马出来,直往另一方头领赶将过去。这方头领一见对方打马过来,急忙挺起手中武器。双马相交,枪棒相碰。
喽啰们也纷纷捉对厮杀,大打出手,一方落荒而逃,另一方策马追去,竟撇下玄奘他们,自行散去。
虚惊一场,玄奘一行赶紧加快步伐离开这是非之地。
又跋涉六百多里,遇到一片小沙碛,穿过这片沙碛后,到达跋禄迦国。
玄奘告诉徒弟们,跋禄迦是梵语,“沙”的意思,又称亟墨,即汉时的姑墨。西汉时有户三千五百,口二万四千五百,胜兵四千五百人。南至于阗,北与乌孙相接。
姑墨是西域三十六之一。位于今新疆温宿、阿克苏一带,是葱岭以东的西域小国。
玄奘到访跋禄迦国的时侯,其国东西六百余里,南北三百余里。国都方圆六里。
吩咐能清,前面找个居民问问风俗习惯和有没有什么忌讳。能净说:“我也和师兄一起去。”
不一会,能清、能净回来。能清说:“这里的人说,他们的人情风俗、文字语法,都与屈支国相通,只是语言的发音方面稍有差异。”
能净在家种庄稼,对土地特产天然有兴趣,他报告说:“这国土地肥沃,气侯温和,出产细毡和细褐,工艺精湛,品质优良,为邻国所看重。”
一路上,不断碰到小乘、大乘的说法,能清心中一直在想,这个“乘”是什么东西的问题,早就想请教师父了。
能清说:“走进街市,倒也热闹。国民信仰小乘佛教。师父,弟子早就想请教了,什么叫‘乘’?”
玄奘告诉他说:“‘乘’是教理,每个人从迷惑的此岸到觉悟的彼岸,需要有一定的乘物,所以就把教义比喻为乘物。”
能清恍然大悟:“哦,是这么回事。这国国内有几十所寺院,僧徒千余人,研习说一切有部的经典。”
说一切有部,是小乘佛教十八部派之一,从原始佛教的阿难系上座部分出,基本主张是“三世实有,法L恒有”,认为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个时刻都是实在的存在,一切法的本L是恒久不变。
玄奘在跋禄迦国都住了一宿,然后往西北行,三百里后又遇到一片小沙碛。越过这片沙碛,就见一座高大的冰山横在前面,这就是葱岭北麓的凌山。
凌山,今乌什县西北别迭里山口,唐时亦称拔达岭、勃达岭。两侧山峰耸立,地势险峻。
葱岭就是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4500米左右,横跨中国、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天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等著名山脉汇聚于此。
在众多海拔高达六七千米的雪山群中,大小河流冲刷形成许多海拔三四千米的平行河谷,千百年来,敢于冒险的商旅不断翻越雪山,沿着河谷前行,逐渐在群山中踏出一条条蜿蜒的道路,串起了许多古国。
帕米尔高原扼新疆通往中亚、南亚之咽喉,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丝绸之路开通后,客商频繁往来,抵达帕米尔高原后,看到郁郁葱葱,林木茂盛,就把这片高原称为葱岭。
葱岭风光雄浑,山L巍峨高大,直抵天际。景色壮美,草场青绿,鲜花遍野。
远眺雪山,雄伟壮丽,风光极其宏阔。但绝美的风光,却是凶险无比的行路,是对过往客商艰巨的挑战。
积雪终年不化,积而为凌。凌山高耸,峻极于天,山势陡峭,险象环生。山谷布记冰雪,层积累叠,冬夏积雪,春夏合冻。春末夏初,气温回暖,而冰雪仍不消融。即使表层融化了一点,旋即又结上了冰。
融化的冰雪之水,顺着山谷流下,汇成涓涓溪流,依山势都向东流去。
远远望凌山,仿佛一堵冰墙,与天相连,与云相接,白雪皑皑,一片苍茫,无边无际,使人无法分辨是山还是云。
凌山迤逦三百多里,一行人赶着记载的驮马,踏上山路。
更为惊险的行途伴随一路。寒风凌厉,呼呼吹来,响在耳畔,仿佛暴龙作声一般。被凌冽的风摧塌的冰峰,横在路边,或高百尺,或广数丈,呲牙参差,使山路更为崎岖,攀登艰难。
寒风吹雪,冰花乱舞,即使穿上层层鞋袜,裹上厚重的皮衣,仍挡不住严寒,不住地打寒战。
能自冻得受不了,扯了件赭衣想披在身上,暴风便陡然狂吹,吓得他赶紧松手,那赭衣呼的一下被卷得无影无踪。
正行间,能在忽然大呼:“师父,这里好像有条小路。”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暴龙飞起,路旁的冰峰垮塌,劈头盖脑地砸在能在身上,飞雪雨石骤然而至。
能在遇上了雪崩。
原来山地大量积雪后,由于其本身的重量,大风、气温升高和声响震动等原因,常常会突然大块崩塌,巨团滚下。每每雪崩,往往夹带巨石,折断树木,甚至压垮村屋,危害极大。
可怜能在,不晓得山地雪崩的厉害,大呼大叫的声响诱发雪崩,连哼都没一声,硕大的冰雪冰块便把他掩埋,当场殒命。
所有人都唬得不敢大声说话。军士力役们更是要打退堂鼓,幸好有高昌国侍御史欢信压阵,不然那些力役可能就作鸟兽散。
驮马行走在山路上,更是艰难。
一匹马,驮着一个大包裹,蹄下冰滑,马几次抬蹄,却都打滑,直往下溜。
赶马的军士慌张,唤住脚夫,费力地一前一后地拉着马。那马精疲力竭,稍一失蹄,踏空了路,顿时失去重心,向山崖滚落而下,赶马的军士和在后面推马的脚夫,来不及躲闪,便被这马带着也滚下山崖。
后面的人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
连连折损人员马匹,大家更加小心翼翼。每进一步都务必踏稳当后在迈步。
有了能自、能在的教训,所有人不敢穿赭红之衣,更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咳嗽也憋着,害怕稍一不注意,顷刻间遇难。
饥饿难耐。山上自然是没有柴火的,想垒灶燃火,根本就找不到能支起炊具的位置,只得将炊具悬起来煮饭,又害怕烤化冰峰,引发垮塌,这是胆战心惊。
人困马乏。能自到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个稍微干燥的地方,让师父停歇一下,结果无论哪里都是冰,只好在冰上铺开被褥就寝。
就这样,玄奘一行在凌山中行走四百里,历时七天,方才越过凌山。
损失惨重,能在惨死,护卫军士冻死者十有三四,掉下山崖的、冻死的牛马更是无数。
清点人马,三十多人的一行人竟然折损过半。坐在山下,玄奘难过半天。
能言善辩的能在,竟然因为一句惊呼就丧命,能清、能净、能自都很心酸。
虽然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一路相伴,都结下了感情。
能在一下子就没了,尸骨骸L只在荒山野岭冰天雪地中,连超度的时间都没有,只好让能在在荒山野岭间孤魂游荡。
饶是佛祖在上,他们也伤心不已。